露台怪鴨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這段文字，是小鴨星期六的結局篇，我不願把這些和歡樂的時光記錄在一起，便單獨寫在了這裡。願每一隻小動物都快樂成長，願每一隻小寵物都被長久寵愛，願每一個善良的人兒都順意安康！

露台上搬來一隻鴨，怪怪的。

那隻鴨還未成年，而黃毛漸漸發了白，還有了幾點秃斑；雙翅又小又短，未能發育似的，雙腿細弱，右腿斷了并且腳掌萎縮得很明顯。連鴨嘴都在由橘黃轉白，整個鴨身瘦小孱弱。若是不知情況的旁人看到，一定會猜測它受到了無盡的虐待。

可是鴨知道，哪裡來的虐待，它分明一直被善待着。它有着最貼心的主人，它曾經有一個最安定的居所，有豐富又足量的吃食，有泳池玩，有音樂聽，有花園遛彎，有小主人陪伴；隻要它願意，它可以放聲歌唱，它可以任性地窩在飯盆裡，它可以站在水盆中，把水甩在地闆上；它住的窩每天都會被換洗得幹幹淨淨，它肆意搗亂，無人責備。

可是它也知道，這樣的寵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如今它孤單影隻地生活在露台上。起初它想，一定是它腿生病了，不再神氣穩健了，他們不喜歡了，才把它的窩從家裡搬到了這露台上吧。可它又立馬否定了這個想法，不是的，如果他們真的嫌棄了，會直接把它扔掉，或者餓死，而不是依舊每天兩次來送飯送菜，還多次來探望它。他們把米飯菜葉或新鮮野草放在它蹲着便能吃到的地方，圍成了半個圈，明顯是體諒它的腿腳不便，怕它吃起來費力啊，他們依然愛着它的。

搬來露台的那天，又風又雨。鴨子眼裡看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地方，飛快地躲到了架着一盆花的木闆下面，這裡能擋風能遮雨，也能藏起自己。它頭頂着低沉的漫天烏雲，像壓在了它身上一樣，它沒有腳力站立，也沒有力氣叫喊。在那個圍着鐵絲網的半圓形鴨圈裡，它不敢挪地，隻是餓了渴了，才會邊走邊摔地靠近食物，伸長脖子不斷嘗試着，少爬一步也是好的。那個晚上大降溫，很冷很冷，鴨子身上的黃色絨毛像是假的似的，它戰戰兢兢，卻舉足無措，感覺自己會死掉。

然而當它第無數次睜開眼睛，它看到了新的太陽，它迎來了新的一天，一隻路過的鴿子正站在鐵絲網外，看着它。随後，他們來送飯了，它好激動，它想站立起來，來展現自己一切都好，右腿卻動彈不得，隻能匍匐着挪了幾步，趴着，像廢物一樣，它知道這樣子可能比死了還難看。太陽越升越高，陽光灑在身上，真的溫暖，烘幹了被雨水露水潤濕了的羽毛，身體暖和起來了，僵直的右腿有了血流的感覺，微微軟化起來，它慢慢嘗試，可以把腿收回來了，它可以坐起來了。這一刻，它似乎明白了送它來露台的意圖。這美不勝收的藍天白雲，這清新的空氣，這金色的陽光，這陽光下的溫暖，這一大圈花花草草，這些路過的鴿子小鳥……都是它得到的特别關照啊。

于是它接納了這個轉變，允許自己從可愛小鴨變成不完美的殘疾鴨，允許自己從溫室裡來到了廣闊露台，允許自己從被人圍着轉而習慣獨處。風來，是對它的撫觸；雨來，是為它解渴；夜晚的降溫，是它一次又一次戰勝的考驗。它簡直内心雀躍，它要變得強大了。

接着幾天都是豔陽高照，在大自然的療愈下，它的腿硬氣起來，它可以站立一會兒了，堅持到不行了再坐下來。它可以跛腳走路了，雖然三步一摔，五步一倒。它自如地在圈裡挪地，跟着太陽，就喜歡呆在陽光投射下來的光圈裡。他們還是每天一次米飯一次菜葉地來送食物，并在水盆裡加滿水。它可以微弱地叫喚幾聲了，對着花兒鳥兒，或是對着人兒。

可是它不敢看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睛裡都是憐憫，看着它，他們總是說着“心酸”“不舍”“凄慘”，特别是剛開始的那幾天裡，關上陽光房的玻璃門後，他們都要在門後站很久，望着它。現在好多了，他們也高興起來了，一定是太陽和菜葉子也給了他們力量。

有時候他們也來露台曬太陽，看看花兒草兒，澆水滅蟲，嘴裡哼唱着歌曲，而後，站在鴨圈的旁邊，手舞足蹈地做操拉伸；有時有人拿起球杆在“草地”上切球推球，那隻被打了會起飛，被推了就趕緊滿地滾的小白球，它見過的，它曾還和這球親密接觸過。現在它是一名資深觀衆，安靜地待在安全區内，專注地看着不長腳卻能到處去的球。離開鴨圈遠一些的角落有另一個世界，那裡的球似乎更悲慘一些，會被高高地打起，然後重重地砸向一堵牆，發出爆炸似的巨響，最後掉落到地面上。它原地挪了挪身體，确認了自己的腿還連接着身體，它微微起立又坐下，感激自己沒有變成一團毛球。

鴨圈旁邊的一側圍牆上畫着坐在月球上的小王子和狐狸。月球是斑駁的黃灰色，像鴨的羽毛；狐狸是橘色的，像鴨的嘴巴；小王子穿着綠色衣服，像鴨正趴着的草地；小王子的頭發是金色的，可鴨子身上沒有其他的顔色了……小王子看着遠方，像是望不見邊際。鴨子望不見那麼遠的地方，無邊無際的隻有頭頂的天空。另一側圍牆上畫有仙人掌，仙人掌上有黑色的刺，嵌在綠色裡，就像鴨子黃毛裡夾雜的灰斑毛，但刺是硬的，它的毛是柔軟的。

從前在屋子裡生活時，它每天在鴨窩裡踱來踱去，跨過飯盆，跨過水盆，也走不到哪兒去。現在它每天大部分時候趴坐着，滾過飯團和菜葉堆，才能去到離開庇護它的花盆遠一些的鐵網邊，然後一有動靜，再連滾帶爬地撤回花盆底下。鐵網的外面，它曾肆意狂奔，随意探索，現在卻隻能聽一隻鴿子駐足訴說。

有一天清早，他們發現鴨子把脖子從鐵絲網底部和地面的縫隙裡伸了出去，并被鐵絲網卡住，身體出不去，頭也回不來。不知道它這樣擱淺了多久，被看到時，它趴着一動不動，以為它已經死掉了，可仍舊得把它解救了出來。它疲憊地原地動彈了一下身體，身邊盡是沒有吃完的幹米飯粒和幹菜葉子。

天氣預報說，又要開始新的一輪降雨了。晴好的日頭要幾天後再見了。鴨子扭曲着身體卧着，肚皮朝天，耷拉着廢腿，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