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樣子很美
文/阿斌 【原創故事】
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陳林是我的同學。
我上小學五年級時,陳林剛從四川老家回來,轉到我們班。陳林長得胖胖的,眼睛細長,眉梢和外眼角向上斜吊着,嘴大,嘴唇有點厚且外翻,她說話口齒不清,四川口音很重。
陳林第一天見到我時,她說她認識我,還知道我的小名。這并不新奇,我的小名譽滿全大院,無人不知。但知道我小名來曆的人并不多,陳林的确說對了。她告訴我,我們在幼兒園時,我演小話劇中的小兔子,最先上場,有大段台詞。她是觀衆,坐在下邊看。後來她去了四川老家。
我們幼兒園畢業時,在天安門廣場有一張合影,裡邊的确沒有陳林。我對她沒有一點印象,她卻記得我。或許是這個原因,我總覺得虧欠了陳林什麼。
因為陳林四川口音重,外加有些大舌頭,她說話時,大家常聽不明白。我和她說,你說話慢一點。
我和陳林學說四川話。她說,吃茄子要削皮皮。但說出來的音卻成了,吃瘸子要削痞皮兒。茄子的“茄”說成了“瘸”,還是第三聲。第一個“皮”字,音往下走,是三聲,第二個“皮”字,音很像“平”字,往上挑。我一遍遍學她,我倆哈哈地笑。
上初中時,我和陳林不在一個班,但住了一年的集體宿舍,我們共四個人住在一個房間裡。陳林的床頭緊接着我的床尾。我是我們班的班幹部,每天早出晚歸,最早到學校,很晚才回來,回到宿舍後趕快寫作業,我們聊天并不多。有一天下雨,陳林将我晾曬在外邊的衣服收了回來。
上了高中後,我和陳林分在一個班,我們這才有了更多的接觸。
數學課上老師講三角函數,我将三角公式總結歸納在一張大表裡,刻印後,發給班裡每個同學,便于大家記憶。
陳林的數學不好,她搞不明白正弦與餘弦的區别。我給她講過許多次。我告訴她,你就記住,正弦角a等于餘弦90度減去角a,反過來也是。如果看圖形,假若派等于4,正弦是從0開始,餘弦從-2開始。但是陳林還是不明白。我想,可能是我的表達能力太差了吧。
聽原來和陳林一個班的同學說,陳林有癫痫病,初中時在班裡犯過,當時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是老師叫來校醫,給她紮了針才好。
我想,也許是陳林腦子有毛病,所以她的數學才一塌糊塗。我很同情她,原諒她學習不好。
陳林告訴我,她有個妹妹,小她五歲,叫陳炎。
五歲時,我爸我媽把我送回四川農村老家,直到十三歲才接回來。而我妹妹陳炎從小就在父母身邊,唱歌、跳舞,學外語,倍受父母喜愛。我在家裡每天買菜、做飯,掃地、擦桌子、擦地,承擔了所有的家務勞動。我妹在家享受特别優待,隻負責好好學習。有一次,我妹吃完晚飯,把碗送到廚房,我正在洗碗。我說,你把碗放下,等我洗完這些,洗你的。我妹非讓我接。我接時,手濕,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我媽就說我笨。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媽都是說我。
陳林邀我去她家玩,我見到了她妹妹陳炎。陳炎正在寫作業,見到我,很有禮貌地叫我姐姐。
陳炎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嘴小,而且嘴唇很薄,整張臉,五官精緻秀麗。
如果陳林、陳炎站在一起,一點都看不出她倆是親姐妹倆。
我在她家裡還看了她家的相冊。陳林的母親很像俄羅斯人,個子高,大眼睛,高鼻梁。我明白了,這姐妹倆一個遺傳了父親的基因,陳林像她爸;一個遺傳了母親的基因,陳炎像她媽。
聽說陳炎一直是班裡的學習尖子,跳舞還特别好。真不知道這老天爺是怎麼造人的,竟讓這姐妹倆在外貌上、在智力上有這麼大的差别。
陳林和我說過許多次,她媽特别偏向她妹妹,從不把她當回事。她還說,我媽真是的,給我起名字叫“林”,給妹妹起名叫“炎”,這分明就是要讓火把樹都燒死。
在陳林的心裡,她一直在埋怨她媽媽不該把她送到奶奶家。在她看來,你既然生了我,就該對自己的孩子負責。
我勸她,你别瞎想,你媽肯定有她的難處。你媽都希望你們好事成雙。你是姐姐多做點家務也是應該的。
我媽就是這樣說,你和我媽一個腔調。
陳林在班裡經常受到男生的欺負,給她起外号,笑話她。我首當其沖地充當了陳林的保護傘。有同學問我,你怎麼對大豬那麼好?
我專門在班會上講了不許給同學起外号的事情,并點名批評了一個男同學。
學校召開家長會,陳林的母親來了,我看到了一個光鮮高傲的女人。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眼窩很深,鼻梁很高,皮膚白皙,保養得很好。因為之前在陳林家看到過照片,否則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就是陳林的母親。
在家長會上,班主任老師介紹了同學們的學習情況後,解答了家長們的一些疑問。之後,老師把家長會交給了我。
我先是表揚了許多同學,他們學習努力,遵守紀律,積極參加班裡活動和體育鍛煉,還有為班裡做好事。
一些家長看到一個學生在主持家長會,紛紛離去,也有留下來的。我讓陳林媽媽先不要走,我有事情要和她談。
此時正好有個女生的媽媽和我說,我為什麼不發展她女兒入團的事情。我把她女兒在學習上、同學關系上,參加班裡活動等許多方面的表現一一告訴這位家長。我說,讓你女兒加油吧。這位家長聽後點了點頭走了。
剩下來就是我和陳林媽媽的談話。
我坐在了陳林媽媽的對面,看着她。陳林媽媽眼睛裡流露出一種神聖的高傲。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去過您家,我聽陳林說,您有些偏向您的小女兒。
我有嗎?
我接着說,陳林、陳炎都是您的女兒,您應該一碗水端平。陳林很小就被您送回農村老家,而陳炎一直在您的身邊,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陳炎性格開朗,又格外聰明。
我那時沒有辦法,工作很忙,我懷孕了,無法同時照顧兩個孩子,隻好把老大送到奶奶家。你還小,你不懂大人的事,你不要管我們家的事情。
我不是管你們家的事情,陳林是我的同學,我們四五歲時就在一起,現在又是同班同學,她說話口齒不清,性格内向,而且懦弱,容易受人欺負,她很孤獨。您作為母親,應該多給陳林一些溫暖。
我面前的女人,她的目光由先前的高傲,慢慢地變得些許溫和。
我把男生給陳林起的外号告訴面前的女人,她很生氣。
我說,如果是陳炎受到同學欺負您會容忍嗎?
當然不會。我也不允許有人欺負我的大女兒。
那您應當多鼓勵陳林,讓她自信些。
從此,陳林成了我的跟屁蟲,我去哪裡,她跟到哪裡。我掃地,她擺桌子;我寫黑闆報,她就幫忙遞粉筆。等着我處理完班裡的事情,我們一道回家。陳林最大的優點是心地善良。她看到弱小的生命,就像小孩子一樣,從路邊摘一朵小花,捧在手裡,能高興上好半天。
沒事的時候,陳林喜歡去我家玩。她告訴我她在醫院裡,大夫給她做的檢查,讓她坐在椅子上,一隻手伸開,一隻手攥拳,伸開的手在大腿上做前後運動,攥拳的手在大腿上做上下運動。然後,迅速交換兩手的動作。陳林讓我做,我很輕松地完成了。
陳林說,你看你能做,我就不行,我兩隻手總是做一樣的動作。要麼都上下,要麼都前後。她說,她一直在吃藥控制病情,所以會發胖。她還說,讓我寫小說,讓原來同宿舍的一個女生畫插畫,她找她媽媽幫忙出版。她媽媽在新聞出版屬工作。我隻是笑笑,拿陳林的話是玩笑。但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很快,我們高中畢業了。我上了大學,陳林沒有。
我大學畢業後,工作很忙,很少見到陳林。
有一天,在我們院裡見到了陳林。我以為陳林是來找我,她實際上是來找2号樓的小麗。原來,她和小麗在一個單位工作。真是太巧了。我以為我和陳林斷了聯系,現在小麗成了我們之間的連線。我可以從小麗那裡知道有關陳林的情況。
高中畢業後的陳林,通過她爸爸的關系,去了一家糧油商店工作。
陳林平時的工作是賣糧油、賣挂面。因為她動作慢,經常被領導批評,還被領導叫去幹苦力活,和搬運工一起,一箱一箱地搬油,或是成包的挂面。對于一個女孩子這是很重的活。
陳林抱着一箱油很吃力,生怕半路摔到地上,那樣她需要賠償。
小麗是商店裡的會計,工作輕松許多。陳林又是那個挨欺負的人。
有一天,陳林到我家來,她說她在小麗家等了我好半天。她哭着說,她被人冤枉了,商店裡的人說她偷了兩箱油。她邊說邊哭,很委屈。
我問她,一箱油有幾瓶?
有六瓶,大概有十來斤重。
别人說你偷,有證據嗎?
當然沒有。就是商店裡少了兩箱。
少了兩箱油,就賴你?你硬氣點。沒拿就是沒拿,不要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讓單位裡的人去調查。你軟,别人就欺負你。
我在心裡也打鼓,商店裡少了兩箱油,為什麼人家要把這事賴到陳林頭上,她到底拿沒拿?是真冤枉,還是假冤枉呢?但依我對陳林多年的了解,我覺得她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我說,你硬氣點,就和商店領導說,不能冤枉好人,該調查調查,該報警報警。沒偷就是沒偷,不能冤枉好人。你們說話要有證據。我又說,會不會記賬出了問題?
陳林說,她總做夢,夢見自己在一個黑暗的隧道裡,永遠也走不出那個長長的黑暗隧道。她還告訴我,她很懷念高中生活,那時在班裡有我,一身正氣,能罩着她。現在她倍感孤獨。她說,你為什麼那樣自信,好像沒有你害怕的事情?
我說,我就是相信,人正不怕影子邪。
我留陳林在我家裡吃飯,我炒了兩個拿手的菜,我們邊吃邊聊天。我問起陳炎的情況。
陳林告訴我,她妹妹上了北大,在學校裡很受老師和學校的重視,馬上就要出國了。
我腦海裡浮現出當年那個還是小學生的陳炎。果然她有很好的前景。我又問起她和她媽媽的關系。
陳林說,我媽媽總是說,做姐姐的就應該在家裡多承擔家務。問題是不是承擔家務多少這麼簡單的事情,而是我媽媽一點都不重視我,也不關心我。
我在心裡想,也許她媽媽真的是很忙,顧不過來這些事情。為什麼同是父母所生,兩個女兒會有這麼大的差别。我承認,做父母的肯定都喜歡長得漂亮的孩子,但就算長得醜的孩子,也是自己所生的。如果陳炎沒有工作,她爸爸會給她找糧油商店這樣的工作嗎,而且還要像搬運工一樣每天搬運沉重的商品。
我要了陳林媽媽單位的電話,我說,我有空去找你媽媽聊聊。我還說,你文科不差,可以在這方面努努力。
陳林說,我沒有這個心情。每天都是為了完成工作而努力,不要在工作中出一點差錯。
第二天,我給陳林媽媽打了電話,告訴她,陳林被人冤枉的事。她媽媽很吃驚,說在家裡從來沒有聽陳林說過。
我說,您多多關心陳林,她的處境很艱難,況且她身體有病。
陳林媽媽聽我這樣說,接過話茬說,他們生了陳林後,才知道陳林奶奶家有遺傳性癫痫病,所以他們又生了老二。對陳林幾乎是放棄了,重點放在培養陳炎上。
我為陳林感到悲哀。如果有一天我做了母親,我會對有病的孩子不負責任嗎?
我在院子裡見到了小麗,我問起他們商店丢油的事,小麗說,她也不清楚。反正是少了兩箱。
我說,就算是陳林拿了,她是怎麼把兩箱油帶出商店的,難道沒有人看見嗎?
小麗說,難道她不會化整為零嗎?
就算化整為零,也是一大瓶油,提着走,大家都能看見的。
小麗不再說話。
那段時間,陳林周末常到我家來。從我家借走了許多書,我鼓勵她去考成人夜大。她也把她寫的小文章讓我看。
後來,陳林真的考上了夜大。大專畢業後,去了一家公司做文員工作。
再次見到陳林,她已經結婚,愛人是她上大專時的同學,在一家建築公司做宣傳工作。兩人有了幸福的小家,又有了他們的女兒。
我問陳林和她母親的關系緩和了嗎?
陳林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有了孩子才知道我媽她也不容易。我媽臨走時,陳炎在國外回不來。我媽拉着我的手說,還是得了我的寄。
我又問她,你女兒好嗎?我心裡暗暗擔心,害怕她女兒也會被遺傳上。
陳林雖然還是挺胖的,但臉上多了許多笑容。她很開朗地告訴我,我們家小點好着呢,長得很像她小姨。
放下心裡的不悅,幸福的樣子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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