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長相思（二）

李白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随春風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歸來看取明鏡前。

這首詩寫的是一位少婦對遠在塞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

長安城郊外，一處庭院掩映在竹林中，黛瓦白牆，幽竹石徑，端的是一派高雅端正，與世無争。

正是早春時節，日暮時分。

但見，遠山逶迤，碧草蔥茏，落日餘晖瞬息萬變，雲霞霧氣漸次升騰。

庭院中，幾簇嬌花嫩枝籠罩在一襲如煙似霧的薄紗中，像披着嫁衣的新娘，颔首含羞，亭亭玉立，靜谧深邃，如夢似幻。

一陣婉轉幽咽的琴聲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逸出珠簾，拂過花枝，蔓入煙霞，隐隐約約漾漾于山谷。

珠簾内，妝鏡旁，依稀一抹碧裙，兩彎水袖。雲髻微聳，削肩長項，正持纖纖玉手輕揉慢撚，收撥滑溜，聲聲慢，續續彈，心中無限事，盡訴琴瑟中。

院外的一切美景似乎與她無關。

她，徜徉在往昔的美好回憶中。那時，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時，新婚初燕爾，低眉問夫婿；那時，潑墨賭茶，舉案齊眉；那時，焚香品茗，撫琴鼓瑟。那時，眉如黛，眼似波。

然後，一切歸于寂。

那日，秋風蕭瑟，枯柳飄揚，長亭送别，再無音訊。

落日，終于隐去最後一絲光芒。庭内的千嬌百媚仿若一夜生華發，驟然失顔色，迷離在蒼茫暮色中，搖曳飄零，黯然踟蹰。

黑暗吞噬了室内室外，她未起身掌燈，撫琴的手卻停頓下來。她，感覺自己一身輕盈，穿過黑夜，飄向遠方，跨千山萬水，飛度玉門關外。

她望見：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她驚喜又擔憂，塞外美景如斯，她的良人，是否樂不思蜀？

轉瞬間，美景消逝，一派荒涼映入眼簾：

一川碎石大如鬥，随風滿地石亂走。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

戰場白骨纏草根，累累白骨埋荒外。

她的良人，在何方？

一陣透心的寒意和恐懼突然席卷而來，她驚呼一聲，身子一顫，卻醒了。原來竟伏在琴上，做了一場噩夢。

窗外，一輪上弦月不知何時爬上竹梢。月明如素，斑竹點點，如她那綿綿不絕的相思淚，滴入琴弦，令那琴聲哽咽，再無法自在悠揚。

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她一聲歎息，轉身望向明鏡，隻見一女子，淚眼婆娑，失魂落魄，孤單單，茕茕立于月色中。

她的良人，再不回來，她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