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家屬小區的怪小孩
以前我們家住在一個叫勞動家屬小區的地方,不管你在縣城的哪裡,你隻要在路邊找到三輪蹦蹦車,跟他說你要去勞動家屬小區,他就能把你帶過去。
實話實說,勞動家屬小區确實在縣裡的好地段,往東走幾分鐘就是縣中心的大轉盤。我從小就住在這,這個勞動家屬小區有3棟房子,門口是雙開門的黑色鐵栅欄門,裡面正中心還有一個水泥地籃球場。我們家住在正對大門的5樓,所以在我們家,從客廳窗台望出去,是可以看到院子外面的。我們家不像上海,上海的老房子,5樓還是比較容易爬的,走一段台階就有一個平路,而我家沒有,我家不僅沒有平台,而且一共五樓,每一樓的台階高度都不一樣,越往上走單個台階他就越陡。所以我爺爺奶奶基本沒有出現在我家過,我問奶奶,她總說,我家太陡。
勞動家屬小區跟勞動服務一點關系也沒有,跟公司也沒有啥關系。具體說,這就是縣勞動局的家屬區,大門旁邊,一邊是縣城唯一的新華書店,另一邊是旺角休閑。至于旺角休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直到它倒閉了我也沒進去過。
我在這裡生活了好久,這裡的生活碎片貫穿了我整個小學時期。當然你要問起我能說些什麼有關于這裡的故事,我腦子能記住的可能還是那些好吃的。門口東方大酒店的擔擔面,我媽說比我臉還大的碗我能吃兩碗(但是後來我知道的擔擔面他也不是這個味道啊),還有他們家的豆皮,每次來吃豆皮,我媽都會讓我給我爸帶一份荞麥饅頭。為什麼隻買荞麥饅頭?我媽說我爸隻吃荞麥饅頭。還有路對面的不見不散桂林米粉,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家桂林米粉的鹵粉能在縣城這麼受歡迎,這一度是我們家不願意做飯時必點的晚餐(但實際後來我們去了桂林,發現桂林鹵粉不是這麼回事)。
爺爺奶奶住在我們隔壁一棟。夏天時候,我有一個存錢罐,是一個最經典的粉紅豬存錢罐,裡面有很多一元錢的紙鈔,還有很多一元錢的硬币和一毛錢的硬币。當他存了很久之後,我決定把它用掉。暑假時候每一天的下午,我都從裡面掏出足夠1塊錢的錢,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有時候我隻能掏出10個一毛錢的硬币來用。然後我就拿着錢,去門口的傻子瓜子便利店買1個蛋筒冰淇淋,這可是對于我來說最經典的蛋筒。我在傻子瓜子門口會先打開它,在正面舔上幾口,然後把它下面的角角上包的紙也撕掉,從下面咬一口,就開始往爺奶家走。
走的過程中的吃法,是我感覺這個蛋筒最奇妙的地方。夏天很熱,不一會蛋筒就開始軟了,然後我稍稍一用力,白色的好吃的就會從我剛剛咬開的角下擠出來,每擠一點我就吃一口,一直擠一直吃,然後知道我走到隔壁四樓爺奶家,我暑假每天下午最快樂的一件事就圓滿完成了。每天,真的是每天,直到我的粉紅豬被我掏空了。
我們家有多大,我最早是不知道的。直到後來很多年之後,我媽跟我說我們家90個平方,賣了幾萬塊錢,我才知道我們家的大小以及90平大概有多大。我們家進門就是客廳,左邊是我的房間,再往裡走有一個所謂的書房,裡面放着電腦,穿過書房外面就是陽台了。回到客廳再往裡走,是餐廳,餐廳旁邊是我爸媽的房間。餐廳另一邊是廚房和衛生間。雖然現在我們家搬到了更大的地方,可是過去和現在的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它小,或者不夠用。反而是每每想起過去,或者思考未來我需要多大的房子,我總是想說,90平一定是夠了。
以前,快樂真的可以很簡單。小時候,沒有現在要思考和顧慮的這麼多東西,自然也沒有現在所謂的焦慮。我媽會用棉被把我捆起來,就像捆雞,一種吃的,然後用她的絲襪給我綁起來,最後看起來像鹵肉卷,中間的夾心就是我。然後我就在床上,在地上滾來滾去,那時候别提多好玩了。
而且以前住在縣城,那個時候隻有市裡才有肯德基。有一天,我家裡還有好多人在打牌,我爸就開門出現在門口,那個好家夥,他一手端着一長串盒子,一手在上面扶着。沒錯,這是大概十幾盒炸雞,是肯德基的炸雞。我這輩子這開始還沒有吃過。然後我做了一件事,拿下來就直接開始炫。這脆皮,這有味道的雞肉,是從沒有過的體驗。我媽說,讓我分給打牌鄰居孩子一個,我看他眼睛都放光了,姑且給了他一盒,一盒裡面是2個,我覺得這就夠了。然後我把剩下的全部放到床底下存起來,什麼時候想起來我就吃一盒。直到第二天我爸問我炸雞呢,我說吃完了,他臉上看起來有點不思議……
勞動家屬小區裡面住了很多小孩,他們大多都是我爸同事家的孩子,但是我們年紀都差不多。最多大的,要比我們大2歲,比我們小的,也就3歲左右吧。有男有女,性别還是很均衡的。那時候我們放學寫完作業,就隻有一件事,就是先出來的,就到院子裡喊其他人,直到所有人都出來聚齊,然後我們就開始玩各種遊戲。一開始,我們會玩一些經典的,比如跳繩、跳房子之類的,後來大家覺得沒意思,于是我就給他們開始創造各種離奇古怪的遊戲,比如動物園、全城抓人……動物園,其實就是我們扮演各種動物,當這個玩法提出來時,我就知道,那些女孩子就争相要搶當蝴蝶,然後我們幾個男生在獅子、老虎、豹子幾個身份裡面強來搶去。然後我說,既然大家都搶好了,我們就開始玩,首先,你們要發出你的聲音。果然,這些當蝴蝶、兔子的朋友就尬住了,他們好像沒有聲音……然後我們幾個獅子、老虎在院子裡一直吼叫,一個要喊的比另一個大。然後,一樓在打牌的,老虎她媽把嘎嘎響的窗戶推開了:“别喊咯,吵死咯。”。
另外關于“全城抓人”,我覺得這就是大逃殺玩法最開始的版本。我告訴大家,我們以門口街道為界,下面的維也納茶樓是邊界,上面的體校也是邊界,我們就分兩隊,一隊抓人,一隊躲。于是我們就開始在院子裡、體校小區裡各種藏,抓人隊騎着單車到處找。你别覺得地方大,但是最後都能找到人,這就是奇妙之處!每次我們從吃完飯6點開始玩,總能晚到晚上9點左右,藏了躲,躲了抓,完全沒有目的地卻又限制了邊界的抓人。小時候的玩,即天真又帶着一絲曠野,絲毫沒有任何束縛,隻覺在各種放肆中讓自己能開心到極緻,跑啊笑啊,就算是絆倒了,也覺得是快樂的一部分。
在勞動家屬小區的日子也不全是順理成章快樂的過着,讓現在想起來尴尬得想要把自己埋到土裡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那時,雖然我爸也是算在體制内工作,照理來說為人處世那應該是相當有條理,人情世故也是要擺到台面上的,但是我真的是一點都沒有去學,一點也沒有學到,當時并不覺得重要,甚至都沒有絲毫理會。有一天我爸帶着我在門口跟人閑聊,而我根本也聽不進大人的閑談,自己在一旁挂在電線杆的固定鐵絲上蕩來蕩去。這時候,陳局長,也就是我爸的領導,帶着他老婆出門來了,他們也住在這個小區,剛好從大門手挽手走出來。我爸一撇眼,嘿,這不是領導嘛,然後立馬拉着我,讓我跟領導問号,讓我喊陳叔叔。我當時被拉着,腦子一白,叫還是不叫呢,為什麼要叫呢,也不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于是,無厘頭的,我居然朝着那個陳局長踢了一腳,沒錯,是真的踢了一腳,還是一個側踢腿。于是乎,接下來我渡過了無比煎熬卻又還是想不通的三十分鐘,我爸讓我在小區大門口跪了三十分鐘,我用嚎啕大哭應對了這三十分鐘。
這件事還隻是其中之一。我們家門口旁邊,就是新華書店,這家新華書店,已經待在這非常多年了,平時沒事的時候,我們還會去裡面一邊吹空調一邊看書。新華書店斜對面是大家書屋,跟新華書店不同的是,大家書屋的書都是被塑封住的,不能看,所以我們基本上也就隻選在新華書店玩了。玩歸玩,基本上偶爾也會在新華書店買點文具,但也不多,平時如果真要買,還是會選在學校門口來買。有一次,門口小賣鋪老闆的兒子譚豪,也是經常帶着我們一塊玩的人,突然傍晚說要去買個塗改液,那他媽就說,那你趕緊去新華書店,快去,要關門了。新華書店關門總是很早,我記得是4點半還是5點,太陽還沒下山它就不讓人再進去了。這個時候我們一起小跑着進了新華書店,店員說趕緊的,還好收銀機沒有關。新華書店的布置算是比較普通,文具區大概五排貨架,每個貨架都密密麻麻挂滿了東西,我們大概走道了第三個貨架,塗改液一盒盒的放在最上面一排。譚豪拿了一個塗改液,店員馬上跟着他去付錢了。這個時候不知道怎麼着,看着大家走了,我望着塗改液,看着這個五塊錢平時我也買不起的東西,同時也是那個年紀不需要的東西,我把手伸了過去,拿了一根,然後我順勢放進了褲子口袋裡,轉身往收銀區走過去了。可是我沒有付錢,而是跟着譚豪離開了新華書店。
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其實實在偷東西,我為什麼要偷東西呢,好像是為了不付出代價擁有一個自己擁有不了的東西,又好像無緣無故,說不上來原因,就像我踢了陳局長一腳。
但是這件事,真也就這麼過去了,沒有人發現,更沒有人追究。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我卻又滋生了偷的念頭,不需要代價就擁有一個東西,或許我當時真覺得有一種不可抗的吸引力。于是乎,一個中午,走讀在家午休的時間,我走進了新華書店,在塗改液區旁邊另一個貨架,我徘徊了半天,自覺要找一個沒人看守的角落,拿一個東西回去才好。
其實整個貨架區都是有人巡邏的,另外,貨架區的旁邊是墨具區,總會有一個女店員坐在櫃台裡,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我走了半天,裝模作樣的看來看去,毫無目的的拿起某個東西翻來覆去的看,終于我覺得時機到了,很快的我伸出手拿了一對五号電池,塞進了褲兜裡。而就是這一塞,我被巡邏的男店員抓個正着。我到現在也想不起來我為什麼要去拿一個五号電池。當時被一群店員圍着批鬥,把我住在隔壁勞動家屬小區的事實逼問了出來,并留下了一句“勞動家屬小區的小孩都壞”這麼一句話,就把我放走先去上學了。後來,晚上放學回來,門口小賣鋪邊上做了好幾個人,我爺爺也在裡面。我像往常一樣朝他打聲招呼,而我爺爺似乎也不想看到我,原來偷東西的事情已經傳開了,他感覺非常丢人,說要趕緊讓我爸過來。于是乎,跟上次一樣,不過這一次是在家裡,同樣領取了半小時各式各樣的家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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