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為愛離婚(《拯救》第十四章第一節))
2001年初的一天,我徘徊在京城的一家婚姻介紹所的門口,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走進這個門。我和蕭晨尚未正式離婚,盡管我們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四年多了。倘若在北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宣稱我的婚姻狀态為正式分居,但是,在中國,這是一個模糊的地段,假如我為自己尋找一個戀人,一桶桶的髒水将潑到我的身上。
我久久地注視着婚姻介紹所的大門,我渴望跨入這個大門,我渴望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但是,我舍得放棄法定屬于我的财産嗎?我又有能力從蕭晨捂緊的口袋裡争得那些我自認為有份的财富嗎?我向蕭晨要求瓜分他的多少财産才算合适呢?
猛然間,我想起了四年前蕭晨逼着我抄寫并簽字的《分居協議書》,我的嘴角忍不住一彎,我苦澀而不無幽默地笑了。
造物主,您太神奇了。
1997年的蕭晨位高權重,他預感到他将成為一個真正的富翁,他将富甲天下。他寫下《分居協議書》,逼着我抄寫一遍并簽上我的大名。這份協議書規定假如我和他離婚,我隻可以獲得XX萬元數額的資産,我不得要求瓜分他更多的财産。
在當時的蕭晨看來,這XX萬元的财産将是他未來财産的很小的一部分。将我的份額限定在這個範圍内将有效地保護他的未來的巨額财産。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是:一年之後他便遭遇牢獄之災,他失去了原來的職位,他失去了他的舞台,他原本預料可以獲得的巨額财産泡湯了。我推算:這XX萬元數額的财産很有可能接近他目前的總财産數額的一半。
他處心積慮、機關算盡逼着我簽下了《分居協議書》,卻為我留下的對簿公堂的證據。
想到我當年含着眼淚鎖緊保險櫃的那張紙,我忽然忍不住地苦笑了。冥冥之中有一個天,人的心機怎能逃得過天的法眼?機關算盡太聰明,但是,人算又怎可能勝過天算?
苦笑之後,我陷入了沉思。假如這個時候,我向蕭晨要求XX萬元作為離婚費,這就算是捅了蕭晨的馬蜂窩,蕭晨依賴這筆資金重新起家,假如我企圖剝奪他的這部分資金,無疑這将是一場你死我活的争鬥,我有力量進行這樣的一場争鬥嗎?
我的眼前出現了蕭晨的面孔,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的風衣,風衣的領子高高地豎了起來,他将他的身體幾乎完全地包裹在黑色的衣衫中,黑暗中,他的一雙幽幽的眼睛盯着我,一動不動,這雙眼睛透出了呆滞而兇悍的光芒。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并非懼怕蕭晨,我并非沒有魚死網破的勇氣,而是,這雙眼睛露出的兇光讓我心碎。
曾幾何時,這雙眼睛是那樣地明亮,它透着天真、誠懇和情誼。
我的眼前出現了與我相愛時期的蕭晨。
那時的蕭晨每賺到了一筆錢總是如同孩子般地高興,他忍不住要和我分享他的喜悅,他對我毫無戒備之心。
“你知道嗎?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我信任你超過了信任我的父母。” 蕭晨對我說。
“你知道嗎?在你留學的日子裡,我幾乎每周都要出差飛行,一坐上飛機我就想,假如飛機掉下來,我最遺憾的事情是我都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把咱家的錢放在什麼地方,我最遺憾的事情是我都沒有來得及把錢交到你的手上,讓你接下去可以好好地生活。” 他這樣說。
想到這裡,眼淚再一次慢慢地湧上了我的眼眶,我們曾經是一對情深意長、肝膽相照的夫妻。念及以往的恩情,我是否還舍得将蕭晨訴諸法庭?
我的上帝啊,我和蕭晨到底是怎樣從一對恩愛有加的夫妻,變成了今天的勢不兩立、爾虞我詐的仇敵的?我的上帝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一個天真、誠懇、真摯的男人變得算計、自私,兇悍?我的上帝啊,接下來,我做出的事情又會将我和蕭晨推向何方?
我不相信我的一切作為都是正當的、無過錯的,假如我的心中沒有魔鬼,蕭晨内心的魔鬼不會被引誘得如此瘋狂地跳了出來。魔鬼們叫嚣着起舞着,牠們指揮着我們向着邪惡的方向前行。而現在,我又将允許我内心的魔鬼掌控我到何種程度呢?我還打算讓我自己表現出何等的狠毒,去激發蕭晨展現他的更加心狠手辣的另一面呢?
想到蕭晨以前對我的情深意長,我不禁感傷落淚。我擡頭看着天空,我問我自己的良心:你舍得把這樣一個曾經對你情真意切的男人推向火海嗎?
金錢在現在這個時候無疑對蕭晨而言是絕對重要的,他依賴它們重新建立他的事業,他的不服輸的個性必然會促使他再次闖蕩江湖,謀求東山再起,這個時候,他所擁有的資金對他而言事關重要,他絕不會輕易放棄。
如果我苦苦相逼,他則有可能抽刀斷臂、魚死網破,他會動用什麼樣的勢力和手段,這并不是我在戰役打響之前便能夠完全預料得到的。我和他将為這場戰役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我想象着我和蕭晨對簿公堂的你死我活,我意識到我沒有勇氣地面對人性這更加自私、殘酷、兇悍、邪惡的一面,特别是,那站在你面前的男人曾經對你情深似海,他曾經在某一個時刻愛你勝過了愛自己,那麼,你如何有勇氣去傷害他,如何有勇氣接受他給予你的更深的傷害?我們還打算把人生的悲劇上演到何等慘烈的程度呢?
我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對蒼天說:問問我自己的良心吧,這個男人曾經對我情真意切、毫無保留。他的錢是他用自己的汗水和血水換來的,他為了這些錢付出了身體的巨大的代價,他為了這些錢在牢獄之中度過了艱難的近兩年的時光,我真的認為我有資格擁有這些錢的二分之一嗎?我到底做了什麼,我為他付出了什麼,我為這些金錢付出了什麼,讓我可以面不改色地宣稱我必須擁有這些金錢的二分之一?雖然法律予以了我一定的權力,但是,讓我先問問自己的良心。
蕭晨這麼多年來,身患乙肝,為了這些金錢,嘔心瀝血,肝膽塗地、不分晝夜地工作着,他不在乎自己活得有多苦,他不在乎自己幹得有多累,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命有多長,少年時代的貧窮讓他患有一種對金錢的饑渴,這些錢對他而言比天都重,比命都大。我又何必一定要奪去他的命,斷了他的生機呢?蕭晨欠了我的情,但是,他并不欠我一條命。
我望着蒼天,我在心裡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唯有放了蕭晨一馬,我才能放了自己一馬。法律自有法律的道理,但是,蒼天更有蒼天的法則。做一個有良心的人,做一個能夠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的人,做一個不忘曾經的恩情的人,做一個縱然離婚也不将對方置于死地的人,我唯有這樣去做,才會得到蒼天的厚愛和庇護;我唯有這樣做,我也才能離得成這個婚。
自從我和蕭晨那次檢察官與犯人似的談話結束之後,在接近一年的時間内,蕭晨音信皆無,他與韓雪生活在一起,他終止了與我所有的音信交往。
在這段時間内,我的内心終是有些舍不得撕去婚姻這張紙,我感覺這張紙若在,我仿佛就還有最後的一根救命的稻草,撕去這張紙,我便成了浮萍,我飄在這個世界上,無處可依。
“不離,不離,就是不離!”我的女友何蕊玲對我說,她咬牙切齒地道:“隻要不離就是勝利!蕭晨肯定沒有勇氣将你訴至法庭,你可以無限期地拖下去,這個婚離不成,韓雪她就和蕭晨結不成婚,最終蕭晨還是你的。他的财産也就是你和你的孩子的。”
我在心中歎息着:難道我們就這樣一輩子被财産捆綁?人生不過幾十年,我們是要幸福?還是要财産?
蕊玲是一個和我命運相似的女人,她的名義上的丈夫早已和他的情人明目張膽地生活在一起,蕊玲在暗地裡為自己找了一個情人,這個情人是别的女人的丈夫。
難道我将步蕊玲之後塵去做有婦之夫的情人?我們的婚姻被其他女人所破壞,我們再去破壞另外的女人的婚姻?
我一邊和她人的丈夫偷情,一邊觊觎着、等待着蕭晨的财産?我将自己的一顆完整的心分成八瓣,一瓣算計着蕭晨的金錢,一瓣滿足着自己的情欲,一瓣等着天賜良人?
雖然,在情感上抽離蕭晨對我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在理智上,我非常明确地意識到:假如我希望在未來有一個光明的愛情的世界,假如我不打算成為遊戲情感的男人的情婦,假如我渴望彼此專一、心心相映地與一個男人結為伴侶白頭到老,那麼,我必須離婚。
我渴望離婚的另一個原因在于我渴望和蕭晨結束仇人的關系,我渴望我與蕭晨能夠有一些朋友似的交流。
自從和蕭晨在濱城的那場你死我活般的犯人與警官的對話之後,蕭晨仿佛從人間蒸發一般從我和女兒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們彼此不通電話,不傳音信,仿佛都當對方在這個世界不存在。
蕭晨曾經在我和他剛剛有些情感的紛争的時候說:“你我原本非常相愛,假如有一天,你和我離了婚,從此我們便成為了路人或者仇人,那麼,這人生真是太可悲了。”
現在,我們正經曆着這樣的可悲的人生。我知道,蕭晨在恐懼,他在恐懼我對于他的财産的觊觎和搶奪,唯有撕掉婚姻這張紙,唯有結束我和他之間可能發生的财産之争,蕭晨才能夠按照他的本意盡對女兒的父親之心,他也才能夠按照他的本意不與我成為路人和仇人。假如我不去撕掉與蕭晨之間的婚姻這張紙,蕭晨與我的關系隻能是圍繞着家庭财産的仇敵關系。
我渴望可以成為蕭晨的朋友。這個渴望本質上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癡情,我這樣一個血液裡流淌着從一而終的基因的女人對我曾經的丈夫的執着可以達到一個驚人的程度,我一方面渴望我的新生,另一方面我身不由己地不能忘懷于我的過去。我在混亂的情感世界裡等待另一個男人對我的拯救,等待他将我救出我對于蕭晨的癡迷。
我受不了與蕭晨成為路人,成為仇人。 蕭晨可以不是我的丈夫,他可以不在經濟意義上對我負有責任,但是,我依舊渴望聽到他的聲音,我依舊渴望得到他的音信。
當我發現了我渴望離婚的這一層面的内在原因時,我不禁感到自己可憐又可悲。我實際上是在打算為愛而離婚,我依舊希望蕭晨愛我,哪怕是像一個朋友一般地愛我。我甯願不再與他成夫妻,我希望依舊可以感受到來自他的關心和愛護。
從某種意義而言,其實我是在打算以放棄财産的方式獲得他的心,我不要他的财産,但是,我要他心裡有我。我受不了就這樣和他音信皆無老死不相往來。我要他和我至少成為朋友。
我看明白我自己之後,感慨自己太癡情,我真是一個為情生為情死的女人,我似乎又忘記了蕭晨對我的傷害,忘記了蕭晨多次口出狂言傷我傷到骨子裡,我仿佛有着遺忘的能力,無論蕭晨怎樣傷害我,我在一段時間之後就忘卻了傷害,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又飛向我的宿命的陷阱和泥潭。
難道說這個情網我一生也走不出來?難道說這個男人我一生也無法忘懷?
我感覺自己無可救藥。我這樣一個難忘舊情的女人還可以獲得另一個男人的愛情嗎?什麼樣的男人可以有英雄救美、舍我其誰的氣概用完整而強悍的愛心将我解救出來,讓我脫離這情感的沼澤?
然而,我對于走向新生又是擁有那樣迫切的渴望,我不願意我自己一生陷入蕭晨的情網,假如我真的能夠做到,我多麼希望我可以忘記過去,好好地愛下一個男人!
我清楚地知道,假如我真的希望得到一份真摯的情感,我必須開放我的胸懷,我必須放下蕭晨,我必須首先結束與蕭晨的婚姻!
這個時候,蕭晨仿佛又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站在那裡,嘴角挂着一絲嘲諷的微笑,他再一次重複對我說過了很多次的話:
“你要去尋找真愛?你去尋找吧,我告訴你,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熱情會在半年之後消失。愛情就是一個難以天長地久的東西。”
“你去尋找吧,你找誰能找到像我這麼有錢?”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九九都是花心的。”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分好男人壞男人,隻分有錢的男人和沒錢的男人。有錢的男人必然花心。”
我對着我想象中站立在我對面的蕭晨說:“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我繼續在心中說:“就算蕭晨你說的是真的,有錢的男人必然花心,那麼,我将視有錢為魔鬼讓男人忘乎所以的誘餌,我将視沒錢為蒼天讓男人保持清醒的恩賜。我将故意回避富有的男人,我将刻意尋找平凡沒有太多錢的男人。”
“蕭晨,我絕不相信你的話,我相信愛情可以天長地久,我相信人間自有真情。”
一首舒婷的詩在這個時候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這也是一切》
不是一切大樹
都被風景折斷;
不是一切種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裡;
不是一切夢醒
都甘願被折斷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象你說的那樣!
不是一切火焰
都隻燃燒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僅指示黑暗
而不報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聲
都隻掠過耳旁
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說的那樣!
不是一切呼籲
都沒有回響;
不是一切失卻
都無法補償;
不是一切深淵
都是滅亡;
不是一切滅亡
都覆蓋在弱者頭上;
不是一切心靈
都踩在腳下、爛在泥裡;
不是一切後果
都是眼淚血印
而不展現歡容;
一切的現在
都在孕育着未來,
未來的一切
都生長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為它鬥争,
請把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我的心感受着這首詩歌的每一個字,我歎息道:舒婷,你是為我寫的這首詩嗎?你是将你的靈魂化作了這些文字,去激發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對生活的希望嗎?謝謝你,舒婷。
2001年初的一天,我擡手拿起家中的電話,我撥響了蕭晨的手機。
“滴滴滴”,幾聲電話鈴響之後,電話被接了起來。
我對着電話那一邊的蕭晨說:“我們離婚吧。”
- 上一篇 女生發生關系後會被套牢嗎
- 下一篇 甜蜜的讨好裡隐藏着憤怒的苦
添加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