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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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迷航

本人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這是一場不簡單的漂流。”記不清這是第幾個自我安慰的念頭了。遠處，橙紅色的夕陽的一部分已經沉入海面，就像一個燒得通紅的鐵球跌進泳池，卻沒有發出想象中的滋滋聲，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這一片靜谧的海洋看起來是那樣無辜，讓人難以将其與不久前将我吞噬的巨獸聯系在一起。

受朋友之邀，我來到一片從未涉足過的海域。我們都是自由潛水愛好者，他們告訴我這裡有珊瑚。面對陌生環境，心裡有些不安，但很快就被異樣的新鮮感淹沒。開始時一切都很順利，直到返程時腳下傳來異樣的拉扯感。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時，為時已晚——我遇到了暗流。從那一刻起，腦海中隻剩下零星幾幅離岸漸行漸遠的畫面，在巨大的恐慌下，記憶似乎暫停了流動。或許大腦認為在完全失控面前，記憶的存在沒有必要。

在四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看夕陽和在陸地上的最大區别在于，前者是完全沉浸式的體驗，因為大自然沒有為你提供其他選擇。天空就像在燃燒，近一點的黑雲像是燃燒産生的黑煙，火焰一直蔓延到海面上，海域正在升溫，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的海水正在變熱。綿密的氣泡在我附近的海域升騰、破裂，循環往複。

我大概率要死在這裡，而這是我生命最後的篇章。此刻，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把腳踩在堅實的地上。我活動了一下腳趾，在微微的晃動中，我暫時将下半身與海水隔離開來。身體随着念頭不由自主地開始模仿走路的姿勢，蹬地、推伸、再蹬地、再推伸。大海如同一個巨大的深淵，淡淡地吞沒我的所有努力，身體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向前位移。最終，我放棄了掙紮，呆呆地趴在救生圈上，保存體力。

腳下是深約兩千米的深淵，人類對海洋的探索僅占其總面積的百分之五。這意味着我正踩在數不清的海洋生物之上。它們可能随時與我相遇，并發現我是一頓美味的佳肴。我似乎能看到長滿利齒的大口環繞我的肋骨，向上噴湧。無數根比我身軀還要粗大的觸手将我環繞，心在刹那間沉入深淵。

腦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些都是幻覺，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在這條繁忙的海運航道上，有很多船隻。為了對抗恐懼，我把腦海中所有能想到的親人都回想了一遍。記憶中，父母的責備開始變得溫馨，妻子的抱怨開始顯得有趣，孩子的無理取鬧開始充滿了生機。天啊，我以前究竟在幹什麼，任何生活上所謂的不順都能成為我出去喝酒的借口。但那些我以為很快樂的喝酒時光都已煙消雲散，我想不起哪怕一分鐘可以寬慰我現在的處境。

再次從恍惚中清醒，感覺整個身體已經與海洋融為一體，我開始分不清哪是海水，哪是我的身體。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我暗示自己，我就是海洋，任何怪獸都發現不了我。然而，胸口處傳來的輕微撞擊感讓我看清了現實，我甚至能在離海面不遠的地方看到種類各異的小魚遊來遊去。它們不畏懼人類，膽子大的甚至遊到了我的手邊，用嘴尖觸碰眼前這個奇怪的家夥。

太陽已經徹底沉入海面。周圍在一瞬間陷入了黑夜。我感到有些寒冷，想到已經很久沒有進食，身體也開始無力起來。潛水服為我保存了許多熱量，但身體仍需制造更多熱量來保持體溫。這意味着失溫症會比饑餓先一步降臨。也許這樣更好，那意味着解脫。

眼皮不由自主地合攏，上一次這種感覺還是在聽語文老師上課的時候。此時，他正在我前方不遠處講課，他的頭像西瓜一樣圓，上面沒有一根頭發，微微閃着亮光。有趣的形狀在困倦中注入一絲興奮。他的頭變幻成一個銀制的盤子，上面裝着我最愛吃的烤雞。最終，它呈現出初始的面目——一輪飽滿的圓月，正散發着淡淡的清光。我聽到了銀鈴般清脆的波紋順着潔白的光廊向外擴散，海天間開始熱鬧起來。

彩色的精靈在天空中飛舞，各種虹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條長廊的形狀。“砰”的一聲巨響，流光溢彩四散而開，如雨點般散射在天空中，化作滿天繁星。它們仿佛在瞬間出現，我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睜到最大，貪婪地捕捉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點星光。目光中伸出一條長長的手臂，緊緊抓住它們，就像握住多年好友的手臂，在一種溫暖的觸感中我獲得了一絲安慰。

我要去往何方？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絕望中我開始思考人生的方向，我需要為我的死亡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死了，親人們會難過吧，但不久後他們又能恢複正常的生活。他們還能拿到一筆不錯的賠償金。世界沒有我也能照常運轉。而且，誰都會死，百年之後，當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已逝去，我這樣的小人物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不，不隻是我，人類文明又能延續多少年呢？地球對于宇宙來說，就像我對于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任何輕微的動蕩都足以讓它灰飛煙滅。大家都将消失，那我為何不……我低下頭，看到身下的巨獸已經吞噬了我的大半個身體。我隻需要……隻需要舒服地把眼睛閉上，這一切就解脫了……

死亡是我們在生命中唯一可以掌握的事情，此刻我們近在咫尺，我不需要做任何努力，任何心理上的建設。這樣的遭遇，死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吧，沒有人會嘲笑我是一個懦夫。這樣的死亡不會損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我的家人也不需要背負除我死亡之外的閑言碎語，大家會理所當然地同情他們的悲傷。

月亮也開始變得暗淡。滿天星辰，忽明忽暗間奏起了歡送曲，這一切中有一種異樣的情調。這片伴我幾十年的星空，這片隐隐約約懸挂在我生活背景的星空，這片熟悉又陌生的星空是多麼絢麗。待我反應過來，雙眼已經盈滿淚珠，開始有些憎恨以前的自己，錯過了生活中太多美好的瞬間。看起來匆忙的生活其實沒什麼收獲。想不到可以攜手什麼自豪的事情從容赴死，我感到有些空虛。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腦子裡響起另一種聲音。不，我還有重來的機會。大海可以吞噬我的身體，但它吞噬不了我的精神。為了這片星空，為了我存在的這個世界，把頭重重磕在救生圈上，此刻心中充滿了感激。我想感謝上天給我一次活過的機會，現在雖然身處絕境，但還有生還的希望，活不活下去的決定權還在自己手上。

嘈雜的大腦此刻正馬力全開，耳邊充斥着無數種聲音。這些烏合之衆被恐懼情緒一沖而散，各自為陣，它們是我過去生活中的各種經驗。我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把這些麻草擰成一股繩，才能有力量。

如今最重要的是節省身體的能量，等待救援。大腦消耗占比百分之二十。停止強迫性思維是最當務之急。我嘗試以旁觀者的視角觀察我的思維，與它們保持距離。眼前的各種思想就像一團紛亂的毛球，離我漸行漸遠。天地間此刻隻剩下了我。“我”正在慢慢地被遺忘，“我”就是這片天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受到一股刺眼的強光照到了我的身上。隐約間我看到了一艘小型貨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