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笨笨

小西很愛他的小狗，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小狗喂食。這狗很饞，就喜歡吃狗狼和蛋糕，連肉都要剁碎了才吃。鄰居張爺爺就說：什麼金貴玩意，比我吃得還好。他不喜歡這狗，每次小西去遛狗，張爺爺聽到門響就跟出來，他是監視小狗的，他不準狗拉尿到樓道和樓門口甚至花池子裡。一旦發現，就盯着小西必須收拾幹淨。

對了，小狗名叫笨笨，是爸爸送給小西的生日禮物。

爸爸一年也在家呆不了幾天，媽媽總說爸爸忙，小西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從小到大，那是他記事以來爸爸唯一一次在家陪他過生日，他好開心。爸爸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他歪着頭想了想說：我想要隻小狗，和玲玲家一樣的那種。

爸爸總不在家，媽媽上班又很忙，有了小狗笨笨，小西就有個伴兒，每天寫完作業就去遛狗，和它說話，總之，小西的業餘生活幾乎就是和小狗笨笨一起度過的。

笨笨來到家裡的第四個年頭，小西開始長個子，那一年，他剛升初中。

也是這一年，媽媽告訴他，她和爸爸離婚了。聽了這話，小西很平靜，爸爸？好像已經一年多沒有回來過了吧？在小西心中，爸爸這個概念已經很模糊。他拍拍笨笨的腦袋，想起那年九歲生日，爸爸把笨笨交到他的手裡，那時候它才巴掌大小，哼哼唧唧地叫，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小西。

上了初中學習很忙，有時候小西就顧不上去遛狗，便讓它自己下樓方便。笨笨喜歡偷懶，經常就在樓道拐角撒泡尿，或者拉在樓門口。每次笨笨剛回來不一會兒，門就被敲得山響。打開門，張爺爺皺得像核桃一樣的臉便探進來。

去收拾狗屎！張爺爺幹癟的身體裡能量充足，聲音很洪亮。

小西把狗屎小心翼翼地鏟進塑料袋，回頭看看站在不遠處監視自己的張爺爺，真想把一袋子狗屎扣到他的腦袋上。想想那個半秃的腦殼兒糊了一堆狗屎的樣子，小西撲哧笑出聲來。于是，每次鏟狗屎他都會在心裡遐想半天，有時候是想着張爺爺光腳丫子踩在狗屎上，有時候又想着張爺爺吃飯的時候突然發現手上都是狗屎……反正怎麼惡心怎麼想吧！想多了難免影響到自己，有一次吃涮羊肉，媽媽剛把醬料擠到他碗裡，他突然就不可遏制地幹哕了一下。

這些都不算什麼，關鍵是這狗太能吃了，每個月狗糧和蛋糕錢就二百多，加上驅蟲打針洗澡的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于是媽媽首先提出讓小西以後在家自己給狗洗澡，不去寵物醫院了。小西知道自從爸媽離婚後，媽媽在外打工不容易，家裡的條件和以前沒法比，隻好不情願地答應了。

月底，小西嗫嚅着告訴媽媽該買狗糧了。

買什麼買？工資還沒發，你剛交了五百元補課費，我拿什麼給它買狗糧？以後人吃什麼它吃什麼，不吃拉倒。

晚上，小西就拿小碗扒拉出半碗米飯，舀了兩勺子白菜肉絲，拌在一起端給小狗笨笨。誰成想，笨笨低頭聞了聞，轉身跑到一邊趴在地闆上，可憐巴巴地望着小西。

饞狗，别管它，餓兩天啥都吃，哼！媽媽氣惱地說。

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這家夥就像和飯有仇似的，兩天過去了，笨笨對雞蛋牛奶剩飯剩菜正眼也不瞧一下，除了喝水，隻吃了一點剁碎的雞肉。

雞肉買給你的，你正長身體，你都喂了它，你是供了個祖宗啊！媽媽沖小西吼道。

就喂了一點，笨笨都要餓死了。小西眼裡含着淚花。

第二天，小西沒有買早點，用早點錢買了四塊蛋糕。他把蛋糕藏在書包裡，一進家門，見媽媽正在廚房裡忙碌，就閃身進了卧室。笨笨雖然餓了兩天，可是看到小西，還是哼哼唧唧跟着他跑進卧室。小西拿出一塊蛋糕放在地上，笨笨就像見到獵物一樣汪汪汪叫着撲上去，沒見它怎麼嚼蛋糕就下了肚。

小西疼愛地撫摸着笨笨毛絨絨的身體，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此以後，小西隔三差五就用自己的早點錢偷偷給笨笨買蛋糕吃，自己卻餓着肚子堅持到放學，媽媽每天忙得四腳朝天，竟然沒有發現，隻是說小西最近能吃了，看來要長個兒了，小西就暗暗發笑。

有一天，媽媽突然說：奇怪，這麼長時間不好好吃東西，這小兔崽子還是活蹦亂跳的，是不是在外偷嘴吃了？要不就是……媽媽疑惑地看着小西，小西心頭撲通撲通亂跳，努力保持鎮靜。幸好媽媽也就是一說，又忙着洗鍋刷碗去了。

小西這麼慌還有個原因，雖然和笨笨沒啥關系。

這就說來話長了。當初小西爸媽離婚的時候，他的爸爸本來想留給媽媽一筆補償費，然後小西的撫養權歸他，可小西媽媽不同意，她雖然沒有工作，但是小西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她不想孩子進那個後媽的家，她甯肯不要什麼補償費，也把小西的撫養權掙了過來。其實這事也說不清，人們都說小西爸爸耍了個花招，小西媽媽太虧了，可她卻說，虧什麼虧，有小西，就不虧，再說了，我也不想要他的錢，再苦再難我也要把小西供出來。

可是畢竟小西爸爸對小西是有感情的，他也想小西，隻是小西媽媽對父子二人見面十分敏感，他隻好像做地下工作者一樣偷偷摸摸去學校門口看兒子。剛昨天還塞給小西一千塊錢。小西知道這是爸爸背着他現在的老婆給他的，他不想收，然而這對于小西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他首先想到的是能給笨笨買半年的狗糧，實在忍不住就收下了。可是他沒敢讓媽媽知道，錢壓在了床底下，這一天上課直走神，明知道媽媽在上班，還是不放心，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錢轉移到那摞漫畫書的最下面。

小西看了看媽媽忙碌的背影，打開門帶着笨笨走了出去。

又幹嘛去？媽媽大聲問。

遛狗。

快一點兒，作業那麼多。哼，當初我就不同意買這玩意，他倒是不管不操心一走了之……

小西通通通下樓，笨笨吐着舌頭呼哧呼哧跟在後面。

這狗瘦了啊！

小西一擡頭，原來是張爺爺。他嗯了一聲，心想，瘦不瘦關你什麼事。

小西，一會兒遛完狗來我家一趟。張爺爺說。

小西遛狗回來，上了樓，在自家和張爺爺家門口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敲響張爺爺的房門。

小西來了。張爺爺難得滿臉堆笑，進來，進來。

有事嗎張爺爺？我還有很多作業呢。

哦，不耽誤你。張爺爺說着竟然蹲下來拍了拍笨笨的腦袋，笨笨往後一縮，汪汪汪叫起來。

哈哈，這家夥和我記仇呢，哼哼。你看這是什麼？張爺爺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提出一袋子東西。

狗糧？小西眼睛一下子亮了。但是他很快低下頭去，可，可我媽……

沒事，就說是我給買的，回頭我和她說。看把笨笨急的，它聞着味兒了，哈哈！

張爺爺——我，我回頭給你錢。小西結結巴巴低聲說。

你有什麼錢，傻小子，以後狗沒的吃了就告訴爺爺，隻有一個條件，不許讓我在樓道裡看到狗尿狗屎。

嗯！謝謝張爺爺。小西低着頭往回走，他很想對張爺爺說，我有錢，是我爸爸給的，可他沒說出口。

對于張爺爺給買狗糧，媽媽倒沒說什麼，隻是後來非要塞給張爺爺錢，張爺爺急了，漲紅了臉，幾乎吼着說道，我是看小西這孩子孤孤單單的，把小狗當自己命根子似的，我心疼孩子，你要是給錢，以後就不要來往了。說完，把門咣當一關，剩下小西媽媽在門外直愣神。

那一千塊錢在書底下夾了快一個月了，小西一直沒動，等張爺爺送的狗糧吃完再說吧，他想。

這天周末，小西去遛狗的時候走遠了，一直走到廣場那裡。由于人多，小西怕笨笨走丢，就不停地叫着它的名字。

小西？

小西一愣，回過頭，果然是爸爸。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年輕漂亮的阿姨，渾身散發出濃烈的香味兒。

咦——這就是你說的笨笨啊，真可愛。阿姨蹲下身子，伸出細長白嫩的手指逗笨笨玩兒，笨笨擡起頭嗅了嗅，竟然吧嗒吧嗒舔起她的手指來。她咯咯笑着站起身，從小挎包裡拿出一小塊糖果，剝開糖紙，遞到笨笨面前，笨笨便伸長了舌頭使勁舔着糖果。

小西不知道和爸爸說什麼，靜靜地站着。爸爸問了他的身體學習什麼的，他都嗯啊回答。他覺得很别扭，尤其是在這個阿姨面前。

我要回去了。小西說。

好吧！爸爸有點失落，不過還是勉強笑着說，缺錢嗎？沒錢就給我打電話。我們先走了，記着打電話。

那個阿姨，他現在的老婆就陰着臉斜了他一眼。馬上，她又眉開眼笑地說：是啊是啊，缺什麼給我們打電話。小西，我很喜歡笨笨呢，你看它也和我有緣，你看看你看看，想和我走呢！

你就喜歡狗啊貓的，有功夫養個孩子……走出老遠，小西爸爸不滿地說。

快放假的時候，狗糧吃完了，小西正琢磨怎麼動用那一千塊錢，爸爸突然出現在了小區門口。

小西，這是五百塊錢，你拿去花。

我不要，媽媽看到又要不高興了。

我當爸的給兒子錢有什麼了？拿着。

小西心想，一千五了，唉！

小西，和你商量個事。你學習越來越緊張，我先替你養一陣笨笨，等你考完試放假了就給你送回來，好不好？

小西敏感地繃直了身子，是那個阿姨讓你來的吧？

你怎麼這樣想？

哼，上次她就想抱走笨笨。

小西，就養半個來月，你一放假就送回來，好吧？

小西雖然舍不得笨笨，可是爸爸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不忍拒絕，那說好了，就半個月。我和我媽咋說？

小西爸爸躊躇了一番說：你就說最近學習緊張，顧不上照顧笨笨，讓我養一陣子，養狗又不是養你，她不至于連這也不準吧，真是。

小西撲哧樂了，好吧，一定說話算話啊！

就這樣，小西爸爸把笨笨帶走了。笨笨第一次坐車，蹲在門口看着小西，好像在問，你怎麼不上來？小西心頭酸酸的，不過還是嘻嘻笑着拍拍笨笨腦袋說，去吧去吧，半個月後見。他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應該為一條小狗哭鼻子。

晚上媽媽回來，小西就把這事講了，媽媽隻是恨恨地說，永遠别送回來才好，哼！

很快期末考試結束，小西放了暑假，可是爸爸卻沒有把小狗送回來。他有爸爸電話，卻不想給他打，又拖了兩天，他忍不住了，終于用家裡的固定電話撥通那個号碼。

喂？誰呀——

小西心裡一顫，是那個阿姨。

我是小西，我找我爸爸。

哦——小西啊！你爸爸他出去了，有事嗎？

阿，阿姨，笨笨好嗎？我爸說好我放假就給我送回來的，我早放假好幾天了……小西頓住了，他突然在電話裡聽到隐隐約約的哼哼聲，那就是笨笨的聲音，當小西把它抱在懷裡的時候，它就是這麼哼哼的。

你爸過幾天才回來，等他回來再說吧！

電話挂斷了，小西愣了半天，鼻頭一酸，眼淚就想掉下來……

小西，笨笨的狗糧吃完了吧？這陣子怎麼不見笨笨？小西站在小區門口發愣，張爺爺走過來。

小西低下頭，張爺爺的話讓他更加難過，他回轉身往家走。

張爺爺歎了口氣，他沒有多問，隻是跟在小西身後安慰他，别想那麼多，狗這東西說歸到底也是畜牲，實在喜歡等爺爺再給你弄一條。

笨笨不是畜牲。小西再也忍不住了，他哭着跑上樓，打開門沖進卧室，他拿出那一千五百塊錢，他現在就要去買最好的狗糧，買蛋糕糖果狗玩具，買狗房子，他再不會讓笨笨離開自己半步。

當小西再次跑下樓的時候，他看到了笨笨！不，是看到了爸爸和那個阿姨牽着笨笨。

笨笨——小西臉上還挂着眼淚，興奮地跑過去。

笨笨看到小西，嗚嗚叫着想撲上來，卻被繩子拉了回去。

你放開它，小西抱住笨笨，心疼地沖爸爸喊道。

好吧，給你。那女人咯咯笑着，解開了狗繩。她瞪了小西爸爸一眼，走啊？還等誰呢？

小西爸爸無奈地看了一眼小西，上車發動車子。女人坐進車後座，并沒有關上車門，卻回頭對小西嫣然一笑，輕聲喚到：笨笨，看，這是什麼？

她纖細白嫩的手指捏着一塊兒香氣撲鼻的奶油蛋糕。

笨笨身體一繃，猛地掙脫小西懷抱，蹭的一下跳上了汽車，把蛋糕叼在嘴裡。

小西見了，一股火氣竄上心頭，他半個身子探進車裡，他要把笨笨嘴裡的蛋糕奪下來。

别鬧了。小西爸爸說

但是小西的手已經伸進笨笨嘴裡，笨笨掙紮着，拼命往後退。

啊——小西突然一聲尖叫。他的手縮了回來，食指上慢慢滲出鮮紅的血液。他臉色變得蒼白，像是不認識似的望着車裡的笨笨，那是他養了四年的笨笨。

笨笨頭也沒擡，嗚咽着吞下了那塊帶着小西血液的蛋糕。

小西，那就是個畜牲，你和它搶什麼啊！張爺爺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一把握住小西流血的右手。

笨笨，你……笨笨，你下來——小西大聲哭喊着

張爺爺在路邊打了個車，抱起小西就往醫院趕去。小西爸爸在車裡和女人似乎吵了幾句，然後才跳下車，可是張爺爺和小西坐的車早已不見蹤影。

小狗笨笨呢？它正蹲在車裡，一眼不眨地盯着女人的手，仿佛那裡又會變出蛋糕來，而小西的哭喊聲它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