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子

  那是她養過的最特殊的一隻寵物—飛蛾

  準确來說是美國白蛾,是一種被農家人視為仇敵的昆蟲。白蛾如其名,渾身雪白,黑褐色眼睛,兩條支腿黑色,兩條肢腿黃色,隻有節指頭那麼大。

  這不是她特意留下準備認真照顧的寵物,隻是因為她家在深山,周圍樹木衆多,不知道從哪來的白蛾突然飛到了她的廁所窗戶上,被她不知情關上了窗戶,從此這隻蛾子便留在了這裡。

  她有意無意地注意起這隻蛾子,白蛾哪也不去,總是呆在廁所,燈亮地時候就貼在燈上,燈不亮的時候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飛。

  她想,如果在廁所裡點堆火,蛾子會不會直接沖上去,總是聽“飛蛾撲火”,卻從來沒有見過,這讓她感到十分好奇,總是想實踐這一想法。轉念一想,這是一條生命,又作罷,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一旁,不再表現。

  這個家隻有她自己,她這個十三歲的“大人”。可能你會想知道她的父母呢?他們都走了,他們帶着兒子去了另一個地方,把她留在了這個房子裡。她在這個房子裡孤獨度過了一年,終于迎來了這隻蛾子,所以,她分外珍惜這隻“害蟲”。

  她會每天出去尋找新鮮的樹葉,陽光下泛着綠光的那種,在山裡轉一圈,拿上幾十片再回到房子裡,她會順便看看太陽,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樹頂着天,太陽隻能從樹葉間隙散落,那零零散散的光,混合着山裡特有的濕潤空氣,占據了她的全世界。她握着樹葉站在那,仰頭看着天,山外是什麼樣的,她不知道,她從未見過。

  她不知道蛾子喜歡吃什麼,總是拿樹葉回家是因為她知道其他的昆蟲都喜歡吃樹葉,她想蛾子應該也會喜歡,所以她把樹葉帶回了家。她腳踩在那些枯黃的樹葉上,吱吱作響,是生命破碎的聲音,她覺得這些聲音很奇妙,她喜歡這些聲音,她覺得那是屬于她的聲音,就像從她的身體裡發出的一樣。她也喜歡手上那些綠色的樹葉,那是蛾子的食物,而蛾子是唯一會陪着她的,所以她喜歡綠色的樹葉。或許,不是蛾子想陪着她,是她發現蛾子以後就再也沒有打開廁所的窗戶,蛾子出不去,便隻好留下來陪她了。她知道,但是她不想知道。

  站得夠久了,她用手摸了摸酸痛的脖子,零零散散的太陽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溫暖,反而潮濕的空氣讓她感覺被泡在水裡,渾身難受。她讨厭這個地方。

  她開始想爸爸媽媽,想從小和她住在一起的爺爺奶奶,想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弟弟。她想着,她走着,她走到了廁所的窗戶外面,她看着裡面撲騰的蛾子,要不要開窗呢?她的手壓着窗戶,這時候隻要輕輕滑動,窗戶就會被打開。可是她摁在那,沒有滑動的意思,她定定地望着那隻飛騰的蛾子,留在這陪我吧!她這麼想着,事實她也是這麼做的。

  她繞進了屋子,走到廁所,那是一個簡陋的廁所,泥土上布滿了腳印,小腳印踩在大腳印上,大腳印越來越模糊。中間是水泥鋪陳的坑道,裡面裝滿了排洩物,窄小的空間充斥着腥臭尿騷味,這兒已經好久沒有清理了,上一次還是爺爺奶奶回來時清理了一遍,算算日子,爺爺奶奶又該回來了。她把綠葉放在角落裡,旁邊還有些渾濁的水,那就是蛾子的全部食物。

  蛾子總是撲棱着自己的翅膀,它最愛屋頂中間閃爍的老燈泡,晚上那個老燈泡總是會亮幾次,燈泡發着熱,蛾子貼在上面。除了燈泡,蛾子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牆角了,那兒有些綠色,總有個女孩把葉子放在那,然後站在那一會再走開。蛾子不知道那個女孩想要幹什麼,它懼怕她,她動動手就能讓它死去,但是它又喜歡她,她總會帶來一些綠葉和水。

  她們在時間的河流裡相互陪伴。

  那天清晨,門闆的吱呀聲将她喚醒,她迷迷糊糊起床走到門口,看見爺爺奶奶站在那,他們拿着麻袋,把眼前的所有東西都裝了進去。她沒有出聲,散亂的頭發蓋住她的眼睛,她倚在門框上,看着眼前忙碌的兩人。

  爺爺看見了她,扭頭跟奶奶揚了揚手,奶奶停下手裡的動作,走向她,用手撥開她散亂的頭發。

  冰涼的水拍打在臉上,手掌上的老繭摩擦着女孩幹裂的臉。她聽見奶奶說,要去爸爸家住了,這裡暫時不會來了,這次就是來接她的。她用手摸幹眼睛上的水,眼前一片光亮。

  她看見爺爺拿了鐵鍬走進廁所,過了一會又走了出來。她仰頭看着天,零零散散的陽光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烏雲,山裡的空氣更加悶熱潮濕。她走了一會,抱着一堆枯黃的樹葉走進了廁所,她望着那隻在飛的蛾子,用火柴點燃了樹葉,将角落裡的綠葉扔進了火堆,最後她站在那,定定看着蛾子,轉身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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