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樹上:卡爾維諾傳》:一棵叫卡爾維諾的大樹
這本卡爾維諾傳,直譯原文書名的話,是“卡爾維諾影集”。隻要看一眼這本傳記就會覺得,原文書名與内容相得益彰,因為,書裡附上了大量卡爾維諾的生活照以及與卡爾維諾關系密切的家人、朋友的相片,所以,稱它為“卡爾維諾畫傳”,也非常自洽。譯林出版社在出版中文簡體字版時,有過多本卡爾維諾著作編輯經驗的團隊決定将書名确定為“生活在樹上”。是因為傳主本人有一部作品叫《樹上的男爵》嗎?在那本小說裡,剛滿12歲、被允許上父母餐桌吃飯的柯希莫,能忍下父母沒完沒了的唠叨,卻說什麼也不願吞食用蝸牛做的主菜和湯。十二歲的柯希莫甯願被關進小房間也不肯就範嘗一口蝸牛,這讓父母格外憤怒,喝令他從飯桌旁滾開。柯希莫滾開了,卻不是以我們熟悉的姿态滾開的,他穿戴整齊後爬上了那棵聖栎樹,從此以樹為家,通過樹将自己的生命與大地緊密相連,體驗他認為最有意義的人生。一遍遍浸淫在卡爾維諾作品中的編輯們,是否覺得《樹上的男爵》最能代言卡爾維諾的心聲,從而将這本畫傳定名為《生活在樹上》?那麼,屬于卡爾維諾的聖栎樹是否如柯希莫居住了一輩子的那一棵?
其實,讀完《生活在樹上》,我們不難發現,卡爾維諾本人就是書名中的那棵樹,且那高聳入雲的樹幹、那枝繁葉茂的樹冠,均是卡爾維諾文學成就的鏡像。也許是擔心轉述會損害原文的意蘊和風貌?這本署名盧平·巴拉内利和埃内斯托·費裡羅的卡爾維諾傳,大量選用了卡爾維諾的文字。
“我母親從來不認可生命就是浪費這一說法;對她而言,生命就是激情。因此,她一直過着植物園、家、研究室三點一線的生活,植物園裡滿是貼滿标簽的植物,家裡九重葛爬滿了牆面,如同一層挂毯,而研究室裡全是植物标本,還有一台放在玻璃罩裡的顯微鏡。她做事向來井井有條,不會猶豫不決,她将激情轉化為責任,并以此為生。”——1962
“切薩雷·帕韋塞在1950年如流星一閃而逝,他的短暫經曆如同這個艱難時代的居民闖入未來,闖入我們今天生活的‘輕松’世界,來了解要準備的東西。他拜訪過我們,迅速環顧四下。他不喜歡,于是他離開了。”——1966
“《分成兩半的子爵》中存在着分裂,也許我的所有作品中都存在着分裂。分裂的意識引起和諧的欲望。但是偶然事件中的每個和諧的幻想都具有欺騙性,因此需要在另外的層面上去尋找。所以我就到了宇宙層面。但是這個宇宙并不存在,即使對科學來說也是不存在的,它隻是一個超個人意識的境域,在那裡超越了人類本位主義思想的所有沙文主義,也許達到了一個非拟人化的視角。在這升空過程中我從沒有恐慌自滿,也沒有沉思冥想,更多的是對宇宙的責任感。”——1978
“我寫作是為了學習那些我不懂的東西。我指的不是寫作藝術,而是其他東西:某項知識或某種特定能力,或者某種被稱作‘生活經驗’的普通知識。引發我寫作欲望的,并非我想教别人我所知道或我認為我知道的東西,而是我自己痛苦的知識短闆。”——1985
全書引用的卡爾維諾著述的量實在太大,我想挑選能連貫起卡爾維諾人生的段落來證明卡爾維諾就是書名中的樹,以及這棵樹是怎麼慢慢長成全世界文學愛好者頭腦中的卡爾維諾,就變得異常艱難。就像他的《我們的祖先》三部曲、《看不見的城市》、《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等等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作品中的表達一樣,被《生活在樹上》載錄的卡爾維諾或公開發表過或藏在抽屜深處的文字,一字一句都是散發着内斂之光的珍珠,叫人無從取舍。而終于被我摘取出來錄在這篇文章裡的4個片段,隻能挂一漏萬地展示卡爾維諾這棵大樹的幾片樹葉,比如,扶他踏上人生路的母親對他的影響;又比如,在文學道路上茕茕而行時伴他左右的好友切薩雷·帕韋塞對他的影響;再比如,無遠弗屆的思考對成就他這樣的作家的幫助,以及卡爾維諾之所以獨一無二的原因。而特意在每一段引文後标注卡爾維諾完成這些文字的時間,是為了能在一篇短文中較為清晰地勾勒出卡爾維諾的作家人生軌迹,即便如此,無論是1962、1966,還是1978、1985,這篇短文所能摘取的,隻能是那一年中卡爾維諾紛繁的日常活動一個片段,是挂在卡爾維諾這棵大樹上的一片樹葉。因為是卡爾維諾大樹上的一片葉子,我們順着這片樹葉細究每一縷葉脈,就會發現,以卡爾維諾為軸的這本傳記,延展出了極為豐富的時代風貌。
截取的卡爾維諾寫于1966年的那句話中,主角是切薩雷·帕韋塞。切薩雷·帕韋塞是誰?沒有像父母所期待的成為植物學家以後,卡爾維諾就志在成為一名作家,隻是,為了理想頻繁地為報章雜志撰寫文章和創作小說的同時,他還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切薩雷·帕韋塞就是那家出版社永不倦怠的引擎式人物。不過,對卡爾維諾而言,切薩雷·帕韋塞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讀過我所有作品的第一人。當我寫完一篇短篇小說,就跑去送給他看。當他去世,我覺得沒有了這位理想讀者的标杆指引,我将不再擅長寫作”,最後一句,是卡爾維諾的謙遜之言,但是,假如沒有切薩雷·帕韋塞,我們讀到的卡爾維諾作品,會是另外一種呈現,是一定的。那麼,給予卡爾維諾這種影響的,僅僅切薩雷·帕韋塞嗎?當然不。切薩雷·帕韋塞所影響的作家,僅卡爾維諾嗎?當然不。這就是閱讀一位文化名人傳記的有意思之處:傳主往往能攜來一個時代,讀者也就能在傳記作者還原的昨日風雨昨日情中,領略一下漸漸遠去的風雲際會,于是,我們從閱讀一棵樹開始,得到了一片森林。卡爾維諾,生于1923年,病逝于1985年,這62年中這個世界有過什麼樣的大變局,曆史已有記載;卡爾維諾這一生,始于古巴,終于羅馬,期間步履不停地到過許多地方,所以,對照着傳記裡的每一張圖片來閱讀《生活在樹上:卡爾維諾傳》,猶如在仔細察看這棵大樹的每一片樹葉,這個過程真像在放映室裡拉片,片名就叫卡爾維諾的世界——所以,管這本卡爾維諾傳為畫傳,恐怕更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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