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載重回山頂小學

博士畢業回家過端午節,走在家的後山上,盡管沒戴眼鏡,我還是遠遠的看到我的山頂小學變了模樣(以前的紅色磚牆變成了白色),這驅使着我去看看。路過田間地頭和一個正在扯秧子的七十多歲的老農唠嗑了一陣,才知道去年有人在那裡搞了一個養豬場。聽到這,我頗為震驚,最早那可是玉皇廟呀!後來改成小學,如今成了養豬場,多少有些諷刺。後面又聽他說,搞養豬場虧了,今年就沒再搞了。作别了老農,我決定還是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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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熟悉的上學路上,看着略有變化的沿途,以前的毛馬路如今變成了瀝青路;以前必經的河坎如今以被攔河養魚的湖所淹沒;以前還有人家居住的木瓦房如今有的已破敗,有的還保存得很完好,有的則改建成了磚房;以前做挂面的那個老頭似乎已離開了人世;道旁的那棵烏桕樹依然彎弓着身子,沒多大變化。

來到山頂小學的山腳,我想着錄制個視頻,看從山腳到山頂到底需要多長時間。山腳到山脖子這一段路還不至于荊棘叢生,可山脖子到山頂就有野草和荊棘攔路了。到了山頂,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原來那白色不過是粉刷上的,起先我以為學校被推到然後建的白色養豬場,這一路上來大概也就四分鐘。上山頂小學的路有四條,一條大路,三條小路,我上學走的那條小路是最陡的。以前沒修水泥台階的時候,一到雪天和雨天,山路就特别泥濘,稍不注意就摔得一身的泥巴,可想那會上學的艱辛。山頂小學的山肚是一片森林,适合躲學,反正那會沒有電話,老師也不方便聯系家長,父母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去上課。在樹林裡玩到放學,然後和其他同學一起回家,神不知鬼不覺。我沒有躲過學,沒去上學,要麼是生病,要麼就是漲水去不了學校。在那片林子裡,早些時候,還有個七八十歲的老奶奶背些零食躲在裡邊賣,但那會沒幾個學生身上有錢。林子曾經還有一棵羊奶果藤,在三四月間羊奶果還沒成熟我們就争先恐後地去摘來泡水喝。雖然好久沒吃過那羊奶果了,但至今想起依然覺得酸。

看着這熟悉的框架,我并沒有思緒萬千,反而顯得很平靜,隻是默默地巡視着周圍的一切。當看到那棵我們曾在下邊拍畢業照的槐樹已經枯死,那會槐花正開。我聯想到了詩經裡的那首“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古詩,我決定改一改來表達我的心情“昔我在矣,槐香四溢。今我來思,槐既死矣”。站在那棵枯死的槐樹下,我掏出手機來了一張自拍,與十六年前的那張畢業照做個對比。

我緩緩浏覽着那些牆磚上的名人名言,當看到“我是中國人的後代,我要為祖國繁榮努力”這一句時我好陌生,因為我看到了一張很年輕的臉,他叫賴甯。真的好陌生,我在這裡起碼與他碰面三四年,我居然對他一無所知,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這裡的時候對他一無所知,十六年後博士畢業回來依然對他一無所知,可笑可悲。讓人眼前一亮的是校園内兩邊的邊牆上的磚畫還是那麼的鮮豔明麗,我頗為欣喜。以前淺草難以沒馬蹄的校園外圍,如今已是野草叢生,難以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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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頂小學類似一個四合院,正房是兩層的,二層是一些老師的宿舍,還有一個圖書室,一層從左到右依次是器材室、二年級教室、教師辦公室、六年級教室,學前班教室,上二樓是走最左邊器材室門口的樓梯。左右兩邊就類似于廂房,都是一層的,左邊從外到裡依次是四年級和五年級的教室,右邊從裡到外依次是一年級和三年級的教室。我們那一屆似乎沒有在二年級和五年級的教室上過課,我們的二年級和五年級都是在那個器材室上的。因為後來引進電腦把二年級的教室放計算機了,于是器材室就被收拾出來改成二年級教室了。當我們上五年級的時候,以前的器材室又被改成了五年級的教室,以前五年級的教室變成了二年級的教室,很是詭異。校園内的操場由六年級負責打掃衛生,校園外圍那些泥地則由二三四五年級負責打掃。廁所則由三四五六六年級輪着每周沖一次,那是真的沖廁所,需要從離廁所二三十米遠的地方端水來沖。每周五隻要不下雨都要大掃除,檢查衛生,然後在降旗儀式後通報每個年級的教室和負責區域衛生情況,是優、良還是差。檢查衛生是由一個老師和每個年級的衛生委員進行。

我是五歲讀的學前班,原本以為六歲可以讀一年級,可學校并不允許,所有我六歲時就沒有在學校讀書。我一二年級時成績一般,到三年級時我突然考到了班級第二名,有點莫名其妙。讀四年級時,我原本可以轉學的,轉到我初中的學校去,因為我家搬到新房子去了,離山頂小學更遠了,起碼遠了三分之一的距離。相比而言,離初中那個學校更近。可我想着我第二名的獎狀還沒領到,我就死活不願意,盡管媽媽已經帶着我跟校長說了,可最後因為我不同意也就沒轉成。從三年級起,我的成績都很穩,基本上是前五名。這得益于我的課外閱讀,小學的時候我就把讀初中的哥哥的教材當課外書看,尤其是語文、曆史和地理,我是看得津津有味。早上和放學後望牛我都會帶上,那些曆史和地理常識我不用特别記,老師在課堂上一提問我就能回答上來。那會是真的特别愛看書,開學領到的語文書,正式上課前兩天基本上就看完了。可惜那會沒有那麼多書供我看,如果有那該多好,在對知識最渴望的年紀沒有條件,就是一種浪費。想着如今家裡那麼多書,三個侄兒卻不屑一顧,我真是失望至極。

我們的山頂小學隻有周四才上六節課,四點之前放學;其他幾天都隻上五節,三點之前就放學。每天都是早上十點二十上課,所以早上我們還需要幫家裡幹點活,比如放牛,放完牛才去讀書。早上上兩節課,下午上三節課,中午隻休息二十分鐘,所以能很早放學。那個時候上學穿膠鞋感覺很沒面子,雖然也有孩穿,但我從未穿過,一般都是穿釘子鞋,雨天戴鬥笠也一樣。

小學的老師大多都居住在附近的村子,屬于半師半農。我的語文老師則住在學校,他資格比較老,是建校時就來的,聽他說校園外圍那些槐樹就是他們種的。住在學校,他還開了一些荒地種莊稼,我記得我們上體育課還給他家幫忙收割油菜。他是從三年級開始教我們的語文,那會我們的數學則是由他的妻子教。我的語文老師比較嚴厲,很多沒要求背誦的課文隻要他覺得好就要求我們背誦,我們是深受其害,放學後經常被留下來背課文,背不了就不讓回家吃飯,這一留基本上就是到天黑。

記得有一次學校組織植樹活動,就在校園外圍的那些空地上。我們各自從家裡帶來樹苗和鋤頭,當時我帶的是一棵李子樹苗。植樹活動後的第三天是周一,兩天沒見我種的樹,我早上去上學沒急着進校園,而是去看了我種的樹。看有沒有被哪個搗蛋的家夥給我拔了,剛巧碰到校長,他還以為我要躲學,沒想到我是去看我的樹,看到這一幕,他很感動,當面誇獎了我,後來還在升旗儀式後的講話上當衆表揚了我,這件事我至今還記得。

小學課間的遊戲有叼蚌殼(每人出相同數量的小河蚌殼打底,然後合并讓一個人丢在桌子上,如果是翻着的,你就用食指将其蓋上;如果是蓋着的,你就用食指蘸水将它叼翻),打陀螺(陀螺一般都是自己制作的,鞭子一般用鞋帶或祖師麻的皮),車青岡子(将青岡子摘回來,用刷把簽插進蓋子裡,當轉轉玩),擠油炸(冬天的時候取暖的一種遊戲)。讀二年級的時候,大哥在玩具廠打工,過年回家他就會給我帶各種恐龍玩具,我就可以帶到學校炫耀。

關于小學學校的曆史,那裡的地名叫玉皇角,據說之前是有玉皇廟的。我們讀小學的時候那裡還有好幾個石墩,像是打坐用的,也可能是柱基石。在目前校園的右下角,之前還有一個磚瓦房的小學,有兩層,應該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建的,因為我聽我叔叔說他們讀小學的時候還參與修建那小學的。我在那讀書的時候那建築就已經垮塌得差不多了,下面還有一個大大的操場,長可能有一百二十米,寬有十五米左右,我們上體育課有時候就會在那上。老小學的右邊地基上還有兩張水泥的乒乓球桌,沒有欄闆我們就用磚頭砌一個欄闆。在三年級教室的後面之前還有一個小賣部,後來也垮塌了。

小學畢業這十六年來,我已不記得具體去過幾次,也許是三次,也可能是四次。小學畢業後,第一次回山頂小學,應該是上大學前。那次回去,山頂小學就已經破敗不堪了,以前窗明幾淨的教室,玻璃窗已經被附近村子裡的頑童用石頭砸得稀巴爛,真不知道他們何以如此?山頂小學應該是我們畢業後的三年裡垮台的。也就三年的時間,就變得破敗不堪,真是讓人心疼。二樓的圖書室幾乎被洗劫一空,地上還剩一些快發黴的書,我想着拿走幾本,可我很糾結,因為我看到過哈弗大學開除因違反圖書館規定返還圖書的學生的故事,盡管那本珍貴的藏書因此躲過了火災,但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違反。此外,蘇轼也說,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可最後,我還是決定帶走,與其讓它們在這裡發黴腐爛,不如讓它們被我帶走實現它們的價值,我隻是暫為保管,并沒有想占有它。如果哪一天小學重建了,我不光要歸還這幾本書,我可以捐贈一些我的書。我原本可以再多帶幾本回去的,可因為還是有所顧忌,當我第二次再來的時候,那書已然不見蹤迹,我很是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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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正房上張貼的“以貢獻求支持,以拼搏求發展”十二個大字,我懂得了學校的生存之道。學校以培養人才為己任,人才的誕生離不開拼搏,出了為社會,為國家做貢獻的人才,學校就有了聲譽,有了聲譽就有資金的支持,學校就能更好的發展,這是一個很好的閉環,類似一個亞馬遜的飛輪。

如今農村小學走向沒落,主要是因為人口的銳減。以前每家都有好幾個孩,如今也就一個;以前一個年級有三個班,村裡還有初中,如今都不存在了。附近沒有了生源,學校也就失去了根本。盡管隔壁村之前因為有一個名師,很多城裡的小孩也到農村來寄讀,可那難以從根本上解救農村學校随着人口的銳減必将走向沒落的命運。如今的農村還有多少學校還挺立着呢?恐怕大都是人去樓空,留給八零後和九零後無盡的追思。

看着山頂小學如今的模樣,我想以後發達了也許可以在這裡建個山莊,在山莊裡種滿槐樹,像我小學時所見到的那樣,讓山莊槐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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