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的燒羊肉

趙受益不到戌時就躺下了,看了一會子書,他今天睡在了董淑妃這邊,董淑妃這人怯懦,看官家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也沒敢多問,隻泡了一壺熱茶,放在了床幾上,以備官家夢中口渴了喝。

仁宗繼續翻那閑書,看着看着,看到書上一段寫有烹羊之法,一曰紅燒,二曰白切,書中細細描寫羊肉如何洗剝,如何脔切,如何下鍋,放佐料幾許,烹調幾時,娓娓道來頗為勾人魂魄,再用雪白的羊湯下一碗細面,幾朵翠綠的蔥花撒在滾燙的湯面上,吃一口羊肉,嗦一口湯面,真是人間至美之味。

官家看着不覺腹内雷鳴,口中更是涎水橫流,回憶了一下晚飯自己沒什麼胃口,馍也沒啃半個,粥也沒喝一碗,此刻原該是要餓了,尤其是這卷書,講燒羊肉之味寫的活靈活現,宛如就有一盆燒羊肉就香噴噴的擺在面前一般,想想這寫書之人,實在可惡,寫的這麼生動幹嘛,大半夜的勾人食欲,明天定要侍衛拉來堂前,打一頓廷杖。

結果翻到首頁,見寫書的人喚做是寇平仲,不由得手一抖,書本差點掉在榻上,想想這寇老西别說駕鶴西去了,就是他活着的時候,自己也弄不過他,惹不起,還想打他一頓闆子,别被這老家夥參上一本,自己搞不好還得下罪己诏。

可是腹内實在饑餓難消,想想是不是立刻叫内侍去傳膳,猶豫又猶豫,凡此再三,想想還是作罷,這會子叫内侍去傳膳,内侍就得叫膳房特特的現去殺羊生火,大家夥折騰下來少說也得一個時辰,沒得這幫家夥曉得厲害,倒以朕每日夜間忽然要吃燒羊肉為由,天天晚上宰上一隻羊在那候着,往後還不是以此為借口巨費奢靡。

左思右想,更加睡不着,一會想自己貴為大宋天子,半夜吃個燒羊肉怎麼了,怎麼就不行了,一閉眼又看到一隻小羊被禦廚一刀封喉,剝皮剔骨,殘忍不堪。

越想越是饑餓難耐,想推醒董淑妃,問她要一點果子點心充饑吃吃,卻看見董淑妃等不及他就寝已經微微鼾起,心中又老大的不忍心,于是隻得輕手輕腳的吹熄燈火,小心翼翼的鑽到被子裡勉強睡了,黑暗中也不敢去碰觸董淑妃的身體。

仁宗真是我認識的所有帝王裡,為了不為難别人,反自己人性的翹楚了。

仁宗嘴裡念叨着,一會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餓了,睡着了寇老西和他的燒羊肉就消失了。

可閉上眼睛,黑暗中到處都是燒羊肉,也睡不着,胡天胡地之間,隻見寇準舉着一大塊燒羊肉在他前面跑,邊跑邊咬一口滴着油的羊後腿,邊嬉笑着對他說:官家,你來追我啊,追上我就給你吃。

仿佛是追了一宿的寇準和羊腿,一覺睡到寅時,朦胧中被董淑妃推醒:官家,該起身了,要上早朝了。

仁宗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早朝,什麼早朝。

朝堂之上,氣氛凝重的像壓城的烏雲。

宰相邁步上前,向仁宗拱手奏道:“陛下,臣近日聞言,範仲淹自執行新政以來,廣納門生,諸多官員常常擁聚于範府,名為讨論學術、切磋政見,實則暗結朋黨。”

仁宗微微皺眉,目光微微落在範仲淹幾人臉上,但也沒多做停留,一掃而過,目光重又落在書案上。

宰相見官家不語,又上前一步,言辭懇切:“陛下,範仲淹實行新法所選舉提拔之人,彼此呼應,在諸多朝政事務上,遇到異議,則強行推行己意,意在裹挾聖意。

如那韓琦、歐陽修、富弼之流,身受陛下啟用之恩,如今每逢議事,卻不顧朝堂衆臣,隻為附和範之主張。長此以往,朝廷政令皆出範黨,皇權何在?國家安危何在。”

範仲淹這時已經不得不說話了,他向仁宗施了一禮:“陛下,新政為陛下親立,臣等廣交賢能,皆為天子選才,共商新政之策。所議諸事,也皆從百姓疾苦、朝廷社稷着想,何來朋黨?若整頓吏治、限制蔭官、革新朝政便為結黨,臣等更不知何者為忠。

臣與新政諸公,皆為同志,欲挽大宋之頹勢,振朝綱、蘇民生,望陛下明察。”

宰相無聲而笑:“範希文,爾等頻繁私會,書信往來不斷,難道不是在聯結勢力?朝堂之上,已漸成你範家一言堂,多少忠君之士被爾等擠壓排斥。”

範仲淹看了一眼官家,見仁宗仍舊沉吟不語,便道:“宰相大人,以公心論事,為朝廷薦賢,便是朋黨麼。大人可敢與我當堂對質,将所謂‘私黨’所作所為一一列舉,看是為私謀利,還是為朝廷為百姓謀福祉?”

殿中諸臣,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宋仁宗依舊沉吟不語……恍惚之間,寇準舉着老大羊腿又在遠處朝他呼喚,仁宗側了側頭,在仁宗眼裡,慶曆新政就像寇準手裡的燒羊肉,不吃,饞,吃,恐拂衆人之意。

翌日,範仲淹等被逐出京,慶曆新政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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