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李子園
小時候,最愛去外婆家,外婆家的李子園就是我童年的缤紛樂園。每到李花盛開的季節,我心中就會浮起起淡淡的思念。待到李子成熟的時節,這思念就會滋長得如同夏日的驕陽,讓人無處躲藏。
外婆的房子在半山腰上,屋後是青山,腳下是稻田,山上是果樹,山下是果樹,路邊是果樹,田邊是果樹,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全是果樹。外婆家的房子,就像果樹海洋中一座可愛的小島。
一到春天,果樹海洋就成了花的海洋。這裡是李子園,最多的,自然是如雲似雪的李子花。在一片雪白的李花中,間或開着幾樹粉的桃花。花海中還點綴着一些凝碧的樹色。陽光是不會缺席的,風兒也是閑不住的,她們總會在繁花盛開的時節趕來花海間輕歌曼舞。太陽的光輝在碧落青山間變幻流轉,金色的輕紗漫過花海和各色柔朵,在清風中搖曳生姿。遠遠望去,便成了,青山如雪霞如玉,東風如水香如霧,粉蝶翩跹踏輕雲,綠帶婆娑敲金鼓。
這季節,連山也是極柔和的樣子,全然不像平日裡傲岸的姿态,變成了穿紅着綠的含笑舞娘。此時此刻,李子園已不是李子園,花海也不是花海了,是滿園芳菲的人間天堂。《西遊記》裡的花果山,也不過如此了吧!
李子成熟的季節,外婆的李子園又換了另外一種樣子。還沒到李子園,遠遠地,你就聞到了李子的甜香。我幾乎是流着口水,奔向外婆家的。外婆總是給我留着最好的李子。果兒最甜的那棵樹,樹尖兒上的,受陽光照射最多的李子,外婆從來也不摘,專門留在樹上,就等我們這些孫兒去吃。
熟透的李子,個兒大飽滿,早已褪去了青澀換上了黃綠的衣裳,表皮上還浮着一層薄薄的白霜,取來一個,輕輕一捏便破成兩半兒,果肉一點兒也不沾核。有時候,捏開一個大李子來,兩半果肉小碗兒裡,還會盛着微微泛黃的像冰糖渣一樣的粘末兒。這樣的李子,甜得,能粘你的牙!
我總是最饞的,常常一竄便上了樹,坐在樹杈上,摘了就吃。一邊吃李子,還一邊搖晃着腿兒,哼着歌,再享受沒有了!那滋味兒,現在回想起來,已經齒頰生香,魂馳夢想了。
除了吃李子,在夜晚看護李子園也是一件頂有趣的事。李子熟了,總有成群結隊的人提着大籃小框來買最新鮮的李子。在物質不那麼豐富的年代,也會有人偷李子。有一次,早晨一起來,就聽到外婆驚呼:“天啦!這一樹的李子怎麼全沒了!”外公和舅舅們立刻跑過去查看。那是離房子遠點兒的一棵樹,昨天還挂滿了大個大個的李子,清早起來居然全沒了,枝丫也被扯斷了好多。外婆撫摸着那些亂枝殘葉,歎了好久的氣。我想,最讓外婆難過的,不是李子被偷的損失,而是李子樹的被破壞。這些李子樹養在外婆的房前屋後好些年了,外公外婆都把它們當孩子般照料。兩位老人看到這一地的斷枝碎葉,就像看到孩子受傷般難過。
這天下午,外公和舅舅便在離家遠一點兒李子樹旁搭了個窩棚,準備晚上睡在那兒,守着李子樹。外公是遠近聞名的木匠,手藝自然了得。舅舅們也學了些木工手藝。他們愣是把一個看管果樹的窩棚搭成了玲珑的新屋!這哪裡是窩棚啊!對幾歲的孩子來說,這間搭在兩棵大樹之間的草房子,簡直就是童話世界裡的神奇樹屋。我一見就興奮得不得了,在樹屋裡上竄又下跳,非要睡在那兒,和舅舅一起守果園。外婆擔心林間露氣重會讓小孩子感冒,還擔心舅舅睡着後,我被别人抱了去,不要我睡在那兒。可我怎麼也不願意回屋裡睡,外婆隻好答應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幹草鋪就又墊着柔軟草席的“樹屋”裡,做了一個極美的夢。夢裡,李子們都變成了調皮的小仙子,在我身邊飛來飛去,還帶着我在滿是星鬥的天空中飛了好大一圈兒。我一伸手,一顆調皮的小星星還跳到了我手心裡!可我怎麼也想不通,明明是在“樹屋”中睡着的,怎麼醒來又在外婆的屋子裡了。外婆說,是我自己跟着小仙子飛回來的。我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
從小就吃外婆的李子,讓我幾乎以為李子就該是那樣甜蜜又美妙的滋味兒。
上大學後的某一天,同學給我幾個李子。我有些興奮,洗了就往嘴裡塞。剛剛咬一口,就酸得立馬吐了出來。後來,又吃過幾次李子,不是酸就是澀,微甜的已是上品了。我還專門在李子成熟的季節到水果市場轉過幾大圈。結果,那些李子都入不了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口。這時,我才明白,并不是李子都那麼甜,而是外婆把最甜的李子留給了我。
後來,我幹脆不吃李子了,别人給我,我也不敢要。我不是矯情,而是不想破壞童年美好的記憶和外婆的李子溫暖的味道。現在,水果店裡的李子漂亮得不得了,可味道依然不敢恭維。
又到了李花盛開的季節,外婆的李子園一定又是李花勝雪,桃花如雲,滿園春色關不住的樣子了。外婆年歲大了,早就離了老屋和兒女們一起居住了。幸好李子園沒有荒蕪,小舅前年還把枯老的李子樹清理了,又補種了新樹。不知道新種的李子樹還能不能結出和當年一樣甜蜜的果子呢?
我深切地想念着外婆的李子園,想念李子園春日的美妙風光,想念李子園夏日的碩果累累,想念李子樹下健朗的外婆明媚的笑,想念李子林中的神奇樹屋,想念那黃澄澄的貯滿糖霜的大李子。
(溪木 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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