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那一年,我二十歲,剛上大一。
班裡有個女生,叫雪彤。
雪彤很漂亮,漂亮到不論教室裡有多少人,你第一眼看的一定是她。
也許是湊巧,每次上課,雪彤都坐在我旁邊。
她很開朗,總是笑語嫣然。
課前或課間,我耳中都是她銀鈴般的笑聲和悅耳的說話聲。
我長相普通,家境一般,而且性格内向,是個悶葫蘆。
除了成績好,身上幾乎沒有一絲閃光點。
常常是,雪彤在旁邊“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我一語不言,隻是默默傾聽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了她坐在我旁邊。
有時上課的人多,座位緊張,她坐到了别處。
我的心就會空落落的,甚至無心聽課,眼睛總是忍不住尋找她的身影。
看到她和周圍的人有說有笑,我真希望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可心底的自卑讓我不敢走過去,隻是遠遠的看着她。
我意識到,我可能愛上她了。
愛一個人,是很痛苦的。
何況還是暗戀。
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
我決定,去表白。
可是,該怎麼表白?
直接對她說,我愛你?
如果她不同意,會不會很尴尬?
以後還怎麼見面?
二十年,我的情感世界就像一頁幹淨的白紙,沒有一粒塵埃。
隻是簡簡單單的傳遞愛意,就讓我很無措。
我打電話請教我的發小,阿強。
阿強說,直接說,應該不太合适。
要不,你找她看電影,就你們兩個人。
如果她同意,說明她至少不排斥你,然後,你再找機會表白。
每個周五和周六晚上,我們學校的禮堂都會放電影。
看電影,是我除了看書之外,唯一的愛好。
今天正好是周五。
上課,雪彤又坐在我旁邊。
她繪聲繪色地講着她們宿舍發生的趣事,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怎麼向她說呢?
聲音小了,怕她聽不到。
聲音大了,會不會被附近的同學聽到?
他們會不會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能說!
我在筆記本上撕下一頁便箋,觀察一下周圍的人。
他們都沒注意!
飛速的寫下:
今晚能和你一起去看電影嗎?
然後把紙揉成一個紙團,目不斜視,裝作很随意的,扔向雪彤。
窗外吹來一陣風,桌上的書一頁頁的翻起。
我扔過去的紙團,被風吹着,越過了雪彤,飄落到地上,滾出了很遠。
我傻傻地盯着在地上翻滾的紙團,目瞪口呆。
“不要亂扔垃圾!”
講台上的老師嚴肅的說。
同學們紛紛看向我,
我的臉,似火燒。
下課後,我不緊不慢的收拾着書包,期望雪彤能晚點兒走,最好是最後一個,教室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雪彤,快點兒,一會兒遲到了。”
是劉芸,雪彤的舍友兼好友。
也是我們班的另一位女神。
如果說雪彤是盛夏的玫瑰,那劉芸就是冰山上的雪蓮。
兩人的美,不分軒轾。
“許舟,我和劉芸去蔧星樓聽講座,再見!”
雪彤對我淺然一笑,匆匆的和劉芸出了教室,隻餘一縷清香。
我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所有的動作定格在那裡,如同雕塑。
我無心讀書,腦袋裡都是雪彤。
第二天是周六,我破天荒的沒去圖書館看書。
而是早早就等在女生宿舍通往圖書館、食堂和教室的必經之路上。
八點多了,她不去食堂吃早飯嗎?
我取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忽然靈機一動:我真笨,為什麼不給她發信息?
我編輯好内容: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看電影嗎?
正要點擊“發送”,我頓住了。
她現在會不會和舍友在一起?
如果她看到信息,她的舍友會不會也湊巧看到?
她舍友看到我約她看電影,會怎麼想?
明天是不是全班都知道了?
不能發!
我默默的立在道旁。
秋漸深,風蕭索。
一片黃葉被風吹落,盤旋着在空中飛舞。
忽然,一道靓麗的身影映入我眼簾。
落葉在她周圍飄舞,更顯她的嬌豔。
“許舟,早上好!”
她笑了,宛如鮮花盛開。
“早,早上好!”
我心底忐忑,結巴的說道。
“雪彤,我想……我想……”
在心裡演練無數遍的話語,看到她,一時竟無法說出口。
我暗自着急,可是越着急,嘴越笨。
就像是一個嚴重的口吃患者。
“我、我、我想……”
有什麼大不了的?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拼了!
我發狠。
“雪彤,我可以和……”
“許舟,你怎麼在這裡?”
一道聲音傳來,是劉芸。
本來已經鼓足的勇氣,一下又洩掉了。
“我,我路過。”
我沮喪。
“那我們去食堂了,你要不要一起?”
雪彤笑着問。
“不、不了,我、我剛從食堂出來。”
我違心的道。
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我暗罵自己太沒用。
去哪裡呢?
嗯,她們吃過飯會從食堂出來,那就跟在她們後面,總會找到機會。
可是,食堂有三個門,她們會走哪個門?
我苦惱!
她們進去十五分鐘了,女孩子吃的少,應該差不多了。
我緊了緊肩上的背包,活動一下腿腳。
圍繞着食堂飛奔。
隻要她們不是像我這樣奔跑,無論從哪個門出來,我都來得及看見吧。
跑了五分鐘了,身上開始發熱。額上隐有汗滴。
十分鐘了,已是汗流浃背。
怎麼還不出來?
還好從小就堅持長跑,體力還不錯。
可是,她們再不出來,我真堅持不住了。
學生三三兩兩的從食堂走出。
“怎麼不去操場跑步?”
有同學很詫異,看向我。
“在晨跑吧,可是時間太晚了。”
“應該是周末睡懶覺,早上沒能起床。”
同學紛紛議論,胡亂猜測。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雙腿越來越軟,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跑不動了。
就在我想停下歇一歇時。
雪彤和劉芸挽着手,說笑着從食堂走出。
甫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兩人是哲學系的劉芸和雪彤吧?好美啊!”
“唉!真羨慕哲學系那幫牲口。我們系怎麼沒有這麼美的女生。”
“老天爺太不公平了,兩個美女都去哲學系了,分我們系一個也好。”
她們倆距離我有二十多米,且背對着我,并沒有發現我。
我和她們又拉開些距離,保持在她們隐約能在我視線中。
這樣即使意外被發現,我也能從容應對。
她們出了學校。
我雖然愛看書,可視力保持得很好,兩隻眼睛都是5.2。
這讓我能清晰把握住遠處的身影。
她們轉入了一條較為偏僻的街道。
我恍然。
這條街上隻有兩間商鋪,一家超市,和一家文具店。
我們學校很多同學經常來光顧。
因為這兩家店所售商品的價格,比繁華路段的店便宜很多。
街上行人很少,除了我們三個,隻有一個年輕男人,他臉上髒兮兮的,穿着一件破舊中山裝,上面滿是塵土和污漬。
雪彤和劉芸進了文具店,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然後拐進一個胡同。
穿過這個胡同,就是我們學校的北門。距離女生宿舍更近。
胡同很僻靜,很少有人到這裡來。
一片雲層飄來,遮住了太陽。
秋風吹過,隐隐有些寒意。
我蓦地睜大了眼睛,心髒劇烈的跳動。
那個年輕人突然加快了腳步,從後面用胳膊箍住了雪彤和劉芸的脖子。
他臉色猙獰,帶着邪異的笑。
意外發生的太突然。
誰都沒反應過來。
她倆臉色越來越痛苦。
雙手扳着那個人的手臂,期望能掙脫。
雙腳不斷向後踢踏,盡可能的做着反抗。
一切都是徒勞。
年輕人的胳膊越來越緊,兩人的臉色很快就脹得通紅。
我拼命的向前跑着。
我恨自己,
為什麼要離她們這麼遠?
為什麼跑得速度這麼慢?
幾十米的距離,我仿若跑了一場馬拉松。
終于接近了。
我速度不減,沖過去,一拳打在那人的臉上。
他一個趔趄,可手臂絲毫未松。
沒想到還有一個人,他臉上有些驚慌。
繼而陰笑,一腳踹在又沖過去的我的肚子上。
一股大力傳來,我向後跌倒。
無暇顧及肚子的疼痛。
我爬起來又向他沖去。
他退到牆角,兩隻胳膊箍着雪彤和劉芸,護在他身前。
我很難攻擊到他的身體。
兩名女生的臉痛苦的有些扭曲。
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忽然,我想起鹿鼎記中韋小寶撒香灰擒鳌拜的情節。
這裡沒有香灰,地上卻有灰土。
我抓起一把土,就向那人揚去。
他沒料到我會用這招,驚愕中,來不及躲閃,被我弄了個灰頭土臉。
我又抓起兩把土,趁他慌亂間全扔在了他臉上。
他的眼睛好像進了灰塵,緊閉着,看起來很痛苦。
手臂也松開了,雙手揉着眼睛。
雪彤和劉芸掙脫出來,尖叫着跑到我身邊。
她倆重重的喘着粗氣,驚魂未定。
那個男人捂着臉,眼睛紅紅的,眼淚止不住的流。
見雪彤和劉芸脫離了他的控制,轉身就要跑。
我揀起一塊磚頭,沖過去,掄圓胳膊,重重的拍在他額頭上。
忘了聽誰說過,打架不能打後腦和太陽穴,容易把人打死。
人的頭蓋骨是最硬的,打額頭對人的傷害不緻命,卻很疼。
血順着額頭流下,那人有些恍惚。
“來人啊,有人搶劫!”
劉芸尖厲的聲音響徹這個安靜的胡同。
我羞赧,怎麼沒想起呼救呢?
警察來了,把那個男人拷上了警車,我們三人也被帶去做筆錄。
後來知道,那年輕人不久前失戀了,女友嫌他窮,愛上了别人。
他女友很漂亮,他要把對女友的怨恨,發洩在所有漂亮女人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行動,雪彤和劉芸受了無妄之災。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過了中午。
為了感謝我英雄救美,她倆要請我吃大餐。
“這就是你們說的大餐?”
我奇怪的問。
屋内很簡陋,幾乎沒有裝修,隻是鋪了一層地闆革,顔色已經發黑,很多地方破了,露出漆黑醜陋的地面。
五六張掉了漆的桌椅,歪歪斜斜的立在那兒。
窗戶玻璃上,用已經發黑的紅色膠布貼了五個正楷:老式麻辣燙。
“這家味道很好,我們常來吃。”
雪彤興緻很高。
“老闆,來三份麻辣燙,多放粉絲和辣。再來五個花卷兒。”
劉芸的聲音很清脆。
“雪彤,你晚上有時間嗎?”
吃過“大餐”,趁着劉芸去洗手間,我目光灼灼的盯着雪彤,遲疑着問。
“今天晚上,嗯,應該沒什麼事。”
雪彤吸着粉絲,含糊的答着。
我眼睛一亮,
“那,我可以……”
“你可以什麼?”
劉芸一邊用紙巾擦着手,一邊走過來,随意的問。
我目光不善的盯着劉芸,從沒感覺她這麼讨厭。
但是,已經下午了,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嗯,我說,晚上,我可以請你——倆去看電影嗎?”
我希冀望着雪彤。
“看電影啊,沒興趣,不去……”
“好啊!好啊!”
兩道聲音同時傳來。
第一道,是雪彤。
第二道,是劉芸。
這是被拒絕了嗎?
我愣愣的望着前方,表情凝固。
我不知道怎麼回的學校,腦海一片空白。
她倆好像說了很多話,我卻一句都沒聽到。
回到宿舍,倒在床上,臉上已滿是淚水。
還沒戀愛,就失戀了。
這一晚,我想了很多。
被雪彤拒絕,其實再正常不過。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出衆的顔值,既不多才,也不多藝。
憑什麼讓人家喜歡?
愛情,本就與我這樣的人無緣!
從此,我刻意的避開雪彤。
和她距離越遠,我的心,越容易平靜。
我越發的沉默,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這是我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沒錢,沒地位,連愛情都不配擁有。
大二開始,我的多篇論文在《哲學研究》、《哲學動态》等國内著名刊物上發表。
大四,我們系主任、國内某著名哲學家,邀請我加入他的團隊,和他一起著書立傳。
大學畢業,我考取了中國社科院的研究生,并繼續讀完博士。
最後,留在社科院工作。
現在,我已是國内知名學者。
這天晚上,我正在書房看書。
電話鈴聲響起,是雪彤。
大學畢業後,好像就沒怎麼聯系。
“老同學,我下個月結婚,邀請你來參加婚禮。”
過去這麼多年,我早就放下了當初那段感情。
但是聽到她結婚,心裡多少還有些異樣。
“恭喜,我一定去。”
婚禮那天,班裡所有的同學都到了。
畢業多年,再次見面,大家都很開心。
愉快的聊着大學時發生的趣事。
“雪彤啊,唉!她和劉芸可是我們班男生心中的女神,結果兩個人都名花有主了。”
有男同學感歎。
“世事無常啊,當初我們寝室的人都以為,雪彤會和許舟在一起。”
和雪彤、劉芸同一個寝室的夏穎掃了我一眼,好像不經意的說。
我一怔,這話從何說起?
“我們寝室的人都知道,雪彤喜歡許舟,每次上課都會故意和許舟坐一起。
許舟好像也喜歡雪彤,看雪彤的眼神都不一樣。
呵呵,記得許舟還給雪彤送過紙條,結果被風吹走了。
我們躲在後面偷笑,這許舟也太笨了。
唐老師還說,不要亂扔垃圾。
哈哈哈……”
我目瞪口呆。
竟然這麼多人都看到了?
我明明觀察了很久,确認沒人留意,才扔的紙條好不好?
“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許舟忽然就不理雪彤了。
害得雪彤傷心了好長時間。”
我心頭狂震,指間的煙掉在地上,卻毫無所覺。
“是啊,那天許舟說,要請我和雪彤看電影。
雪彤剛開始不想去,說想去聽音樂會。
後來看許舟不高興。
雪彤就說,要不,去看電影也行。
可許舟不再理我倆,自顧自的回宿舍了。
後來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
劉芸也微笑着道。
我怔愣的看着劉芸。
空氣仿佛靜止了,沒有一絲聲音。
“雪彤去看電影?不可能吧。”
是雪彤的媽媽。
“阿姨好!”
大家紛紛起身招呼。
雪彤媽媽讓我們都坐下,笑着說:
“雪彤有幸,能和你們做同學。
我剛才聽你們說雪彤去看電影?
這不可能。”
大家好奇。
雪彤媽媽繼續說:
“雪彤十歲那年,我們一家三口去電影院看電影,結果路上出了車禍,雪彤和我隻是輕傷,她爸爸卻……
從那以後,雪彤再也沒去過電影院。”
我腦海轟鳴,眼前發黑,險些暈倒。
周圍一切聲音,皆已消失。
仿佛自己所處的空間,已不屬于這片世界。
靈魂,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回到家,劉芸遞給我一杯熱牛奶,
“今天你喝了太多酒。喝杯牛奶,胃能舒服些。”
她是我未婚妻。
上個月,我們剛訂的婚。
她輕撫我的臉頰,手掌溫熱滑膩,我能感受到她濃濃愛意。
我面無表情,怔怔的看着她清麗的臉。
漸漸的,她神色有些慌亂,眼神躲閃,不敢看我的眼。
我笑了,張開雙臂,擁她入懷。
她環住我的脖子,将頭放在我的肩上。身體微微顫抖。
我們緊緊相擁着,仿佛彼此的肉體和靈魂都要相融。
隐隐的,我聽到一個聲音,似呢喃,又似一聲歎息。
仿佛就在耳邊,又好像,在那無盡而神秘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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