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12)

失落,失望,怨艾,喟歎,幾種情緒交織一起,但此時的李白并未消極和絕望。他雖然一直追慕五柳先生采菊東籬、種豆南山的隐逸生活,但他覺得自己還年輕,先得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然後才歸隐山水田園。他一直這樣幻想的。

期間,一位朋友離京入蜀,他寫了一首《送友人入蜀》:

見說蠶從路,崎岖不易行。

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

芳樹籠秦棧,春流繞蜀城。

升沉應已定,不必問君平。

覺得意猶未盡,他又寫了首《蜀道難》,以無與倫比的才力和不可淩越的磅礴氣勢,藝術地再現了秦蜀古道峥嵘崎岖奇麗驚險的山川風貌,在歌詠祖國山河雄偉壯麗的同時,還含蓄地提醒當局者,蜀地險峻,應提防地方勢力趁亂恃險割據。下面看正文: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蠶從及魚凫,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巅。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鈎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标,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萦岩巒。

扪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号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顔。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

飛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劍閣峥嵘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蜀道難》:古樂府題,屬《相和歌·瑟調曲》。噫籲嚱:蜀方言,表示驚訝的聲音。蠶從、魚凫:傳說中古蜀國兩位國王的名字。爾來:從那時以來。西當:西對。太白:太白山,又名太乙山,在長安西(今陝西眉縣、太白縣一帶)。

地崩山摧壯士死:取自“五丁開山”傳說。六龍回日:神話傳說日神乘車,駕以六龍,羲和為禦者。從扶桑至虞泉循往往複,形成晝夜。此處極言其高。猿猱(náo):蜀山中最善攀援的猴類。青泥:青泥嶺,在今甘肅徽縣南,陝西略陽縣北。

扪參曆井:參(shēn)、井是二星宿名。古人把天上的星宿分别指配于地上的州國,叫做“分野”,以便通過觀察天象來占蔔地上所配州國的吉兇。參星為蜀之分野,井星為秦之分野。扪(mén):用手摸。曆:經過。脅息:屏氣不敢呼吸。膺:胸。坐:徒,空。巉(chán)岩:險惡陡峭的山壁。

喧豗(huī):喧鬧聲,這裡指急流和瀑布發出的巨大響聲。砯(pīng)崖:水撞石之聲。砯,水沖擊石壁發出的響聲。胡為:為什麼。或匪親:倘若不是可信賴的人。匪,同“非”。

下面我嘗試着翻譯一下:

唉呀呀多麼高峻奇險,攀登蜀道真太難,簡直難于上青天。

傳說蠶叢、魚凫建立了古蜀國,立國的細枝末節往事如煙。

自那時至今約四萬八千年,秦蜀因秦嶺阻隔從無溝通關聯。

幸西邊太白山尚留飛鳥能過的小道,從那倒可橫渡峨眉山巅。

五丁開山,山崩地裂,英雄殒命,兩地才有天梯棧道相通連。

高處有擋住日神六龍車的峻峰,下有激浪排空的大川在回旋。

善于高飛的黃鶴尚且無法飛過,猢狲再靈巧也不敢輕易攀援。

青泥嶺多麼曲折盤旋,百步之内倒有九處岩巒萦繞不停轉彎。

屏吸仰頭,參井星宿皆能觸摸,用手撫胸驚恐不已空自長歎。

問君西遊何時才能回還?一路崎岖,險惡陡峻的山道難登攀!

悲鳥在古樹上哀鳴;雄雌相随不離不棄,在林海間飛翔往還。

月夜裡還伴有杜鵑的悲啼聲,聽了令諾大的空山也愁緒滿懷。

蜀道難走簡直難于上青天,聽到這些描述怎不讓人心驚變顔。

山峰座座相連離天不到一尺;枯松虬枝倒挂倚貼在絕壁之間。

急湍的漩渦飛瀉的瀑布争相喧鬧;水石相擊像萬壑鳴雷一般。

那麼險惡的地方,遠道而來的客人喲,為何偏偏要來此犯險?

劍閣那地方崇峻巍峨高入雲端,那可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駐守的官員若不是自己的近親,很有可能盤踞此地變成狼豺。

清晨你要提心吊膽地躲避猛虎,傍晚你要警覺防範巨蛇來犯。

豺狼虎豹磨牙吮血真叫人不安,毒蛇猛獸殺人如麻令人膽寒。

錦官城雖然說是個快樂的所在,我還是勸你早早上路把家還。

蜀道難走簡直難于上青天,側身翹首西望令人不免感慨長歎!

洋洋三百多字,律體與散文間雜,句式參差,筆意縱橫,感情強烈,是李白最富浪漫主義色彩的代表作之一。

這首詩,以神奇莫測之筆,憑空起勢,從蠶從、魚凫至五丁開山,盡用虛無缥缈的神話傳說來烘托奇險的氣氛。高标插天的山峰可使“六龍回日”,也是憑借神話來馳騁幻想。接着,又用黃鶴、猿猱、悲鳥、子規作誇張的點綴,然後插入脅息、撫膺等鋪叙,變化多端,顯得跌宕起伏。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竟然能出現三次,給這首五音繁會的樂章确定了回旋往複、一唱三歎的基調。

其實,李白一生從未到過劍閣,這首詩完全是憑傳說想像落筆。正因如此,他壯闊的胸懷,不羁的性格,才能在這看似自由松散的“可謂奇之又奇,自騷人以下,鮮有此體”(《河嶽英靈集》)的文體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現。

此詩甫一問世,便轟動了大唐文壇,讓李白收獲了無數粉絲,包括賀知章等元老級人物,對該詩都啧啧稱奇,贊歎不已。

确實,即便在蜀道暢通的今天,此詩仍是兼具曆史價值美學家值的不朽之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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