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項原來不讀書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這是唐代章碣的“焚書坑”。讀史多了,又過了不惑之年,人很容易頓悟。許多以前雲裡霧裡不怎麼明晰的道理,忽然如電光石火般,在腦海中變得分明起來了。明白了事理,世事固然清晰了,但也醜陋甚至可怖了。

    例如曾國藩,近些年很受國人的推崇。按照史書所載,他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禮治為先,以忠謀政。但其最大的功業,無疑是擊敗太平軍,挽救滿清于即倒,為後來的回光返照般的“同光中興”打了一針興奮劑。

    但是不用諱言的是,“曾剃頭”這個綽号曾經戴在這位文質彬彬的封疆大吏頭上。其胞弟曾國荃就曾說過,一生快意事,就是殺人如麻,揮金如土。而以曾國藩為師的李鴻章殺降更是讓人發指。一聲号令,已經投降了的上萬太平軍将士,就丢了腦袋。蘇州殺降惹得自以為文明的洋槍隊的統領英國人戈登都勃然大怒,要到處跟李鴻章拼命。

   一位剛投奔曾國藩的太平軍叛将,和曾尚未謀面,但曾聞及此人“殺人如麻、愛兵如子、揮金如土”,驚歎“真良将也!”初讀這段史記,驚訝以至于懷疑。現在再想,原來曾也是同道中人,因而惺惺相惜!

    當然,非常時期必行非常之事,身處戰亂有不得已為之的難處。但是,在太平軍大勢已去的蘇州之戰及其此後的攻陷金陵,猶然大開殺戒,不改嗜血惡性。有道理嗎?抑或本性如此?!

    讀史一多,才發現古之名将,嗜血者多矣。戰國時期的長平之戰,白起坑殺降卒四十萬;項羽于邯鄲之戰後,殺秦降軍二十萬。都是史冊上的驚人怖人之行。西漢之霍去病、安史之亂之李光弼、明代開國之常遇春,這些彪炳史冊的名将,都以性嚴厲(殘忍)出名。

    古之用兵,以至于治民,所謂恩威并用。但其實,何以為威?殺雞儆猴,多殺無辜,足以立威!何以為恩,不殺之則為恩,赦之以買恩!譬如養惡犬以噬人,鄰人相懼,道路以目。一旦約束自家之犬,不再随便噬人,鄰家多以為幸,贊之以恩。養惡犬之原罪,何人追究?

    人是可以圈養的,這是心理學已經得出的公論。于是先驅之以暴,人多屈服。然後驅之以少暴,人忘其仇,苟且之心漸起,漸漸被馴服。于是古代君王,多伴以酷吏當道。先以酷吏打殺拷掠,冤獄橫生,制造一種人人懼怕的氣氛。然後帝王再出手,赦免施以恩惠,令被赦免者感激涕零,不勝惶恐。酷吏雖然做惡多端,廣招民怨,偶受君主訓斥甚至罷免,但是其忠心與苦衷根治主人心裡,多免于禍。

    再回到将帥身上。古之英明君主,知人善用,用将帥時多搭配一恩一威。漢武帝之衛青霍去病,安史之亂之郭子儀李光弼,明開國之徐達常遇春。前者多寬仁厚物,後者則嚴厲勇猛。前者如水,以施恩;後者如火,以立威。前者多以帥名,後者多以将顯。于是相得益彰,各盡其才。因為明君知道,僅靠嗜殺,不足以平天下,安民心。前者長平之坑,并未如白起所設想的,震服趙國,反而引起信陵君竊符救趙之一幕,五國聯軍于邯鄲城下擊退秦軍。項羽坑殺秦卒,緻其盡失秦人之心。當劉邦暗渡陳倉時,三秦奉漢為主,關中成為楚漢争霸時漢王的大本營。

    所謂仁義之師,多是溢美之詞。師懷仁心,不容于殺戮之場,難立不敗之地。因此,勝者多為虎狼之師。宋末元軍滅宋,攻下蘇州後兩名元軍士兵因為拿了百姓家的鬥笠抗雨,為統帥伯顔所斬殺示衆。史書于是捧元軍為“仁義之師”。殊不知在滅宋之戰中,雖然較之兩次蒙古西征,蒙古人不怎麼屠城了,但畢竟也不絕于史書。仁心一起,禍莫大焉。如項羽鴻門之放劉邦,苻堅之佑慕容。

    戊戌變法中毅然走上刑場的譚嗣同,是位清醒的思想家。他在《仁學》中說:“兩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兩千年之學,荀學也,皆鄉願也”。暴力壓人,讒言媚上,是兩千年的常态!

    人性貪婪,軟弱,苟且自滿,因此驅之以暴,誘之以利,绐之以愚。可以成事!真真可怖!

    不過,報應之說,對于嗜殺者,性惡者,機心者,足為約束。機心太多,做惡過甚,殺戮太烈,必然違背天道。白起臨刑而悔長平之戮,項羽之新安殺秦卒成為楚漢争霸時一大污點,霍去病、常遇春均暴死。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觀之于衛青、郭子儀、徐達,可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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