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中下着淅瀝瀝的小雨，今年的秋天仿佛來得有些早，八月底的天氣已透着微微的涼意，我背着單肩包，提着行李袋站在中心校的走廊裡，雨絲被風吹得有些傾斜了，房檐下的地面上已經濕了一片，我趕緊拎起行李袋往牆根上挪了挪，然後抹了一把臉，用衣袖将臉上的雨水擦幹淨。

一大清早，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穿梭在細雨中，在陌生的車站裡尋找班車，再到另一個鎮上轉乘另一輛大巴車，到車站後花五塊錢租了一輛三輪車，來到鎮上的中心校後，我的衣服幾乎濕透了。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崗，我被分到了距離鎮上五六公裡的村小，校長們都在中心校開會，等他們會議結束，我就要跟校長去學校報道了。

我不安地整理着衣服，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也一直猜想校長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很嚴肅，我該怎麼開口跟他說話呢？本來就内向的我更加恐慌了，思忖間，會議室的門開了，從裡面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大多都是中年男性，這時一個年齡看起來偏大一些的男性朝我走來，他熱情地說：“你是不是安老師？”第一次被人喊老師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輕聲答應并問道：“您是王校長吧？”“是的是的，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車馬上來接我們了，我們走吧！”說着他一把提起我的行李，我惶恐地要搶過來自己提，他卻執意要幫我拿，他身材高大，對于我來說沉甸甸的被子在他手裡變得那麼輕巧，我慢慢跟在他的身後來到門口。看到我們出來，門口的面包車裡走下來一個年輕男子，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他一手接過我所有的行李安置到了車上，王校長介紹說這是他的兒子，我笑笑打了招呼。

上了車，王校長說馬上中午了，我們先去吃飯再回學校，我一聽要去吃飯，本能地開始拒絕，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而且還是兩個異性一塊兒吃飯，那得多尴尬呀！我連忙推辭，并表示自己可以坐車先去學校，可是王校長的熱情不容拒絕，最後，我隻能硬着頭皮答應了。

車在鎮上一個極為普通的飯店門前停了下來，這時一個小男孩興奮地跑了過來，爺爺，爺爺的喊起來，我這才意識到小男孩是校長的孫子，緊接着又走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婆和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女孩，校長介紹說是他的老婆和兒媳婦。看到有女性和孩子在，我也不覺得那麼尴尬了，跟她們一一打了招呼。

王校長點了極為豐盛的一桌菜，飯店雖然看起來普通，但是味道卻很好。席間王校長一直熱情地為我添菜，一點也沒有領導的架子，倒更像一個平易近人的長輩。我心裡的尴尬也減少了許多，同時生出一絲感激。看着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我既羨慕，又有些傷感。

一頓飯下來，我也沒那麼拘束了，在去學校的路上，我和王校長也逐漸熟絡起來聊起了天，王校長跟我說學校的條件很差，讓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我也謙虛地表示自己不怕吃苦。盡管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可是當看着校長用生了鏽的鑰匙吃力地開鎖時，心頭還是湧上一絲酸澀。掉了漆的木門在校長的暴力撞擊下，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了，校長尴尬地笑着說：“木門時間久了，受潮走形了，不好開了，等會兒修一下。”我禮貌地笑笑說：“沒事兒。”

房間内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鼻而來，下午的陽光透過生鏽的鐵窗照到室内，無數的塵埃在光束裡舞動。靠牆的一側放着一張不足一米的木床，就是整個房間的家具了。我突然感覺很孤單，特别想回家，即使我的家裡隻有年邁的爺爺奶奶，隻有比這個房間好不了太多的幾間瓦房，但是那是我的家，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我的爺爺奶奶，可是這裡是那麼空曠，那麼陌生。但是理智告訴我必須克服自己的情緒，我已經正式踏上工作崗位了，無論接下來面對什麼樣的困難，都要堅持下去。

校長環視房間一周，然後說：“房子好久不住人，需要打掃一下，明天我來打掃衛生，把鍋碗瓢盆和風扇什麼的都送來，你平時可以自己做飯。”我嗯了一聲，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今天先去我家住吧，這裡暫時也住不了。”校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用了，我今天先回家吧！”我連忙拒絕。

“明天就開學了，你家那麼遠，再來回倒車太麻煩了，就住下吧。”校長很誠懇。可是我依然克服不了内心的抵觸情緒，但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硬着頭皮答應了。

校長的家就在學校附近的集鎮上，四層小洋樓，一樓是店面，他的兒子正在店裡忙碌。校長老婆中午已經見過我，也沒有多做寒暄，熱情地迎着我向樓上走去，二樓也擺滿了各種貨物，三樓是校長兒媳婦的卧室和客廳，四樓是客房和露台，上面晾了一些衣服和被子。我住進了樓梯口的一間客房，房間内的布置整齊而簡潔，能看出床上的被褥也都是新的，我内心突然一陣感動，感覺自己受到了重視，心裡暖暖的。校長老婆又跟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就下樓了。

我在房間裡躺了一會兒，給家人打電話彙報了一下情況，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沒睡着，就聽到校長在樓梯口喊我下去吃飯。我趕緊爬了起來，簡單收拾一下下了樓。校長牽着小孫子，笑眯眯地對我說：“為了感謝安老師來到我們這裡工作，晚上請你吃飯。”我突然很惶恐，難為情地說：“不用了，中午已經吃過了，而且吃的很好，晚上真的不需要了。”可是還是耐不住校長的熱情，還是跟着一家人去了飯店。

飯店就在附近，一下車，校長就熱情地跟飯店老闆介紹我，說我如何優秀，願意到農村吃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本來也是農村出身，本來也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哪裡有吃苦一說呢？但是，聽到校長這樣說，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幸福。

我們在包間内坐下，和校長簡單聊了一些家常，菜就上桌了，甚至比上午更為豐盛。校長還是熱情地為我夾菜，我們邊吃邊聊，校長說：“村子偏僻，學生少，學校條件又不好，這幾年分來的年輕老師都留不住，都托關系去了縣城工作，因此，學校雖然每年都分配了老師，卻一直都缺老師。”我突然好像明白為什麼校長會對我那麼熱情了。校長半開玩笑地對我說：“安老師，你不會也嫌棄我們這裡吧？”看着滿桌的雞鴨魚肉，我體會到了什麼叫吃人家的嘴軟，連連搖頭說：“不會，不會。”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房頂，淡綠色的窗簾，被子裡散發着清新的味道。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睡在這麼好的房間裡，甚至第一次用上這麼松軟的被子，不由地想，被人重視的感覺真好，然後又想到席間校長問我的話。我會離開嗎？我既沒有關系，又沒有人脈，能去哪呢？我想我肯定是會留下的，于是不再想這個問題，開始幻想明天第一次登上講台的畫面，我要跟學生說什麼呢？如何介紹自己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帶着對未來的無限向往和期待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