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太太·第二章·憶夢
葛老太太坐近到窗戶,回憶起昨晚的那個夢……
那個夢最近經常出現在她的睡境裡,每次醒來還能記得住幾個片段,這些片段,拼湊出她的豆蔻年華。
夢境裡,17歲的她,穿着粗布衣裳,梳着齊耳的學生頭,赤着腳,胳膊上拐着筐,筐裡放着“海蛎子鈎”和幾塊玉米餅子,身後尾随者16歲的二妹,15歲的三妹,13歲的四妹。她們各自都帶着趕海的工具,妹妹們出了家門就像幾隻放飛的鳥,嬉笑着、打鬧着、銀鈴一般的笑聲鋪滿了海灘。
她與妹妹們截然不同,身負長女的責任,像評書裡的“穆桂英”一樣,雄赳赳地領在前頭,沖鋒陷陣,鬧不得,瘋不得。
她的媽媽生了7個女孩,她是老大,姐妹間隻差個1.2歲,最小的妹妹比她小了14歲。為了兒子,她媽媽還得再生,此時肚子裡還揣着一個未知男女的娃娃。
17歲是80年的事了,80年,多麼久遠。之所以記得那樣清楚,是因為18歲她出嫁了,出嫁的前一年,生命裡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熱天,潮汛的日子,從海灘往海裡退了400多米,大潮。
作為海邊的人,她熟悉每一個潮汛,靠海吃海,内行人賺錢靠的是經驗。
細軟的沙灘上一個個的小眼,那是蚬子、毛蚶、蛏子的呼吸口,幾乎一挖一個準,她把兩個小妹妹留在這裡挖東西,自己帶着大妹妹去了海裡。
那一片礁石平時是淹沒在海水裡的,潮退了,紛紛露面了。
海蛎子附着在礁石上,微微張着口。刨海蛎子的水平,穩、準、狠,她全占了,一等一的高手,不大一會兒功夫,手裡的筐就滿了,二妹的筐也滿了。
坐在礁石上休息一會兒,招呼來兩個小妹妹,姐妹四個開始吃早飯了。
玉米餅子遠遠不夠,海蛎子直接破了殼,嘴巴貼上去輕輕一吸,就吃到了,再吃一口玉米餅子,最平常的餅子也提高了身價,增加了海蛎子的鮮甜味。
蚬子也能生吃,石頭輕輕一砸,露出白嫩的蚬子肉,活着,微微蠕動着,在海水裡涮掉沙子,也可以吃,隻是比海蛎子的口感腥。
沙灘上,走來了鄰居劉志勇,比17歲的她大了兩歲,赤膊上陣,曬得油黑,擱淺在沙灘上的船,他正在“梆梆梆”修補着。
“嘿嘿”一笑,黝黑的臉襯着牙齒白得刺眼。
“大姑娘,等會兒我幫你們擡筐啊!”劉志勇獻着殷勤。她不好意思地低着頭,稱謝。
她家是村子裡出了名的,姑娘多,七個。按着順序依次叫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在娘家時她沒有機會被叫名字。
家距離海邊1公裡不到,擔着幾公斤的筐,倒也不是難事,不過,既然有人幫忙,何樂而不為呢?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她面紅耳赤。劉志勇擔着兩隻筐,走在前頭,兩條健碩的胳膊,因為用力鼓起的肌肉團,充滿了男性的力量。汗水順着脊背溝淌了下來,濡濕了短褲腰,結實的腿,踩到沙灘上,一步一個深坑。
她悄悄地踩着劉志勇的腳印,每走一步,心裡顫一下,好像真正踩到劉志勇的腳上一樣。比量比量,比她的腳長了半截,難怪可以一人撐起一條船。
想到這裡,她害羞地無地自容。父母的談話,她偷偷聽到了。
父親說,劉志勇的爸爸求媒人,到她家求親了。
母親是答應的,畢竟劉志勇一人撐起一條船,蠻力氣大得很,多年的鄰居,知根知底。
父親是猶豫的,七個女兒的存在,讓他一直擡不起頭,要嫁就遠遠地走——一個一個嫁到外村,屈辱也“嫁”掉了。
她沒有發言權,更沒有選擇的權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看來,這是絕對的權威,除了服從,也隻能服從。
不久,劉志勇訂親了,是張老拐家的女兒,18歲,黑得像一團炭。陪嫁了一條船。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劉志勇也沒有選擇的權利,認了命,也不糾結了。
那個夢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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