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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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奶奶，為什麼我沒有右腳？我的腳呢？”鳳雲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額頭上的汗珠順着臉頰翻滾下來。

鳳雲坐起來，看了一眼鬧鐘，淩晨兩點四十五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質問，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說不清楚。鳳雲一隻手摸着床沿，另一隻手惱恨地往自己臉上猛扇兩下，“都是因為我，害了孩子一輩子啊！”

那一年，甯甯五歲。甯甯是鳳雲的孫子，唯一的孫子。甯甯上幼兒園，接送都是鳳雲的任務。那天，鳳雲在棋牌室看别人打牌，眼看到了接甯甯的時間，鳳雲跟鑽在被窩裡的牛牛奶奶（棋牌室主人）打了聲招呼，就準備走。牛牛奶奶叫住鳳雲，說自己今天也得接孫子，跟她一起去。鳳雲是個熱心腸，按住牛牛奶奶說：“你躺着吧，我去把倆孩子一塊兒接回來。”

鳳雲騎着電車去集上的幼兒園接到兩個孩子，牛牛坐在前面，甯甯坐在後面。回來路上，鳳雲為了方便一會兒拐彎，逆行着前行，忽然對面一輛大卡車疾馳而來，鳳雲為了躲避卡車，急打方向，朝着路邊麥地裡沖去。電動車摔進麥地裡，鳳雲順勢一屁股坐在了電動車上，随即傳來甯甯一聲刺耳的慘叫，緊接着就是扯破喉嚨的哭泣聲。鳳雲慌慌張張地從站起來查看，原來甯甯的右腿壓在了電車下，而電動車的腳蹬正好砸在甯甯的右腳上。原本并不算多嚴重，可被鳳雲那一屁股重重地一壓，甯甯腳脖子處的筋被壓斷了。

鳳雲趕緊打電話給兒子，一家人着急忙慌地把甯甯送到市裡的醫院，一番周折後，醫生無奈地告知他們，沒辦法，右腳保不住了，建議鋸掉。甯甯媽媽不信，她要去更好的醫院看更好的醫生。他們帶着甯甯去了省醫院，又是一番折騰後，希望出現了。醫生告訴他們，可以給把甯甯腳上的筋接上，但必須保證甯甯的右腳在一周内一動不能動，需要24小時有大人照看，防止接上的腳筋再次斷開，那就徹底沒辦法了。

手術很順利，一家人商量着輪流照顧甯甯，一定要讓孩子重新站起來。那天晚上，鳳雲坐在床邊照看孫子，看着熟睡的甯甯，想着甯甯以後還能向正常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鳳雲的心情輕松不少，負罪感也沒那麼強烈了。到了半夜，屋裡屋外一片寂靜，鳳雲竟也不知不覺地趴在床上睡着了。突然，甯甯慘烈的啼哭聲把鳳雲從睡夢中驚醒，鳳雲睜眼一看，床上哪還有甯甯的影子，甯甯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動着身子，哭聲震天。牆上的鐘表“滴答滴答”地保持着自己的節奏，絲毫不受影響，而在鳳雲的眼裡，時間卻凝固在了淩晨兩點四十五分。

完了，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甯甯的右腳徹底保不住了。“奶奶，我的腳呢？别的小朋友都是兩隻腳，為什麼我隻有一隻？”每次聽見甯甯的發問，鳳雲都心如刀絞。

2.

提起鳳雲和有才兩口子，左鄰右舍沒有不搖頭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掙一個花一個，手裡也不知道留點存款，但凡家裡有點急事就得伸手借錢。”村子裡的男人大都去工地上打工，一走就是一年半載，家裡有事時中間回來兩三次。有才呢？正好相反，手裡沒錢時偶爾出去打工兩三次。

鳳雲也不嫌棄自己老公掙錢能力弱，反正她也不在乎家裡有沒有存款，他們兩口子的觀念是一樣的：得過一天是一天！他們家是不做早飯的，鳳雲才懶得動那個手，買着吃多方便省事呀，吃完飯還得早早地去棋牌室占位置呢！而有才最大的愛好是喝酒，但他的酒品不行，每次喝多遭殃的都是鳳雲，酒後家暴讓鳳雲沒少吃拳頭。可酒醒後的有才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請求鳳雲的原諒，還不止一次地賭咒發誓再也不喝酒了。想到自己那一兒一女，鳳雲每次都忍氣吞聲地選擇了留下。

鳳雲和有才一個愛打牌，一個愛喝酒，日子雖然跌跌撞撞，倒也還算圓滿。他們的女兒玉玉小學畢業後就辍學了，農村女人的命運大抵如此，不上學那就等着嫁人，如花般的十八歲正是嫁人的大好年華，玉玉水到渠成地嫁到了隔壁村。兒子娶媳婦就沒那麼容易，要彩禮呀！幸虧兒子隻比女兒小兩歲，從女兒那兒得來的彩禮錢，留着給兒子娶媳婦兒用正正好，一舉兩得。

隻要金錢到位，就不愁娶不到媳婦。兒子小濤風風光光地結了婚，不久就有了孫子甯甯。鳳雲和有才看到肉嘟嘟的小孫子，别提多開心了，鳳雲信誓旦旦地說，以後再也不去棋牌室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孫子。有才也對天發誓，從此戒酒，給孫子一個和諧溫暖的家。可是沒過幾天，鳳雲的身影又出現在了棋牌室，有才東倒西歪地滿身酒氣。“狗改不了吃屎。”這是村裡人對他們兩口子的一緻評價。

3.

有才九十歲的老父親要過生日了，有才弟兄四人決定要給父親辦一場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生日宴，每家出一千五百元。有才犯了愁，一千五百元，手裡沒有啊，隻能去借。有才的口碑在村子裡是臭名昭著，這錢要是借給他，基本就等于“有去無回”。不管咋樣，一千五百元塊錢，有才是借到手了，給老子辦個生日宴，還得靠借錢，說出來可真不怎麼好聽。

一人高的大蛋糕，飯店裡擺了五六桌，一大家子人把老爺子哄得樂不可支。可這熱鬧是别人的，鳳雲兩口子表面強顔歡笑，實則内心苦澀。

甯甯已經十八歲了，眼看已經到了說親的年齡，家裡卻捉襟見肘。鳳雲扭過頭看向窗外，卻一眼瞥見甯甯空蕩蕩的右腳，一股酸楚湧上心頭，眼淚不自覺地在眼眶裡打轉。

經營生活靠自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