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斟滿桂花酒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桂花開了,滿城幽香。
月兒似一片薄薄的檸檬,漂在無垠的水晶藍裡。淡淡的雲絲如淺浪漾漾,揚起一陣晚風,吹來縷縷桂花香。
月光和晚風,和桂花香最為相配,秋天輕輕落下來,一地小黃花。
循着香氣,我沿着湖畔一條曲徑,走進一片桂花林。
月光被枝蔓擋住了大半,香氣陡然濃郁起來。爬上一座矮矮的小山坡,前面豁然開朗。桂花林不是一片,而是大大小小好多片,由一條小道牽着,影影綽綽,團團綠綠,露出兩三個青瓦木檐的角。
我蹲下來把鞋帶系緊,一蓬野菊花開得正盛,在微風中搖擺,桂花樹上,米粒般的小黃花不停落下來,散落在它的周圍。小小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下坡去,回頭沖我汪汪叫。我跑下坡,更濃郁的香襲來,撲在我的腳背,撲在我面上,撲得我滿頭滿身都是。
我輕快地往前走,拐過一個彎,一位老婆婆推着一輛兒童車,站在一棵桂花樹下。她對車裡的小姑娘講着古老的故事:“月亮上啊,住着嫦娥仙子,她種了一棵桂花樹,桂花開的時候,嫦娥就會釀酒,她釀的酒可香了!不過,小玉兔總來搗亂,哎呀,酒灑了,弄得到處都是,落到人間了……”
老婆婆講得繪聲繪色,逗得小姑娘笑起來:“所以我們這裡才這麼香,對嗎?不過,我想小玉兔不是故意的……”
這祖孫兩,我常常在錦城湖邊遇到,有時在清晨,有時在黃昏。我疑心那小姑娘是不能走路的,因為她看起來有七八歲的樣子,但卻總是坐在車裡,由老婆婆推着走。我真希望自己的疑心是錯的,有一天會突然看到她離開那輛車,牽着老婆婆的手,蹦蹦跳跳地自己往前走。
老婆婆踮起腳,摘了一小枝桂花,放在小姑娘手裡。忽然看到我,便微笑着向我點點頭:“桂花開了,到處都香。”我也微笑着點點頭:“是啊,桂花開了,到處都香。”
“汪!”小小急急回頭找我,在我腳邊來回跳,催我快點走。不知道前面有什麼?我跟着它快步向前,走了一會兒,它停在一處得意地看我,原來是一棵大桂花樹,簇簇繁花把枝頭都壓低了。
長枝掩映,萬點柔黃,遠遠看,簡單尋常又不失豐盈,近處看,嬌蕊玲珑實在惹人沉醉。
一個男人帶着一兒一女騎着車,也被這棵桂花樹吸引,停了下來。男人一腳蹬地,一隻手用力撐住車,另一隻手伸長了往樹上一捋,喊道:“朵朵,來!”
小女孩跑過來,男人示意她伸手,然後輕輕把花放在小女孩的掌心。三朵小小的桂花躺在那隻小小的、白嫩的手心裡。
“哇,小桂花!”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奶聲奶氣地喊。那小手似有放大鏡的作用,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嫩黃的小花瓣,以及裡面的白色花蕊,玉的微雕般精緻。
少年爬上花台,尋找開得最茂盛的一枝,又摘了一些小花朵。“給!”他跳下來,全部給了妹妹。小女孩高興地雙手捧着,說:“好多啊,帶回去給媽媽!”她小心地把花裝進她的熊貓斜挎包裡,男人看着兄妹倆,滿眼是寵溺的幸福。
三人騎上車,車輪沙沙轉動,歡快地說笑着遠去了,卷起一陣馥郁的微風。
我的目光随着他們的背影,落在桂花深處。小路彎彎曲曲,似沒有盡頭。月下秋香,芬芳十裡,夕陽西沉,簇簇金妝擁着湖畔岸線。
經過岸邊棧橋,我望見幾個年輕人正坐在大樹下小酌。
小小突然豎直了耳朵,瞪圓了眼睛看着樹下。草地上,酒客們随意把包放着,從包中間伸出一個可愛的腦袋——一隻小貓。它小心翼翼地盯着狗看,看了一會兒換到左邊看,又從右邊看,它好奇又膽小,怎樣也不離開包包的掩護。小小按耐不住,大聲“汪!”,小貓吓得回頭就跑,往主人身上跳,它的主人一把抱住它——是一個年輕美麗的長發女生。
我趕緊抱起小小,說聲抱歉,走到一旁坐下休息。
年輕人們在為長發女生送行,她則把貓托付給朋友們。“米粒膽子小,你們可别兇它。等我回來,它就是隻大貓了!”
一人問:“你去那麼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另一人笑道:“趁年輕,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也是好的,明年桂花開的時候,我們等你!”
“來,就用這杯酒,祝你一切順利,逐夢成功!”
還有一個高大的男生,沉默着坐在一旁,低頭擺弄着手裡的木吉他。長發女生看看他,欲言又止……
我腦海中浮現出故鄉郊外,曾經相似的場景。一戶庭院,紅牆青瓦前,立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我曾和一位摯友,好幾個秋天都在樹下小坐。
在大學裡,我們因為來自同一個城市而相識,她很美卻不自知,自帶一種嬌憨。細腰長腿,過腰的長辮子在身後一蕩一蕩,引得多少男孩子投來愛慕的眼光,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我不會在這裡的,我将來要去環遊世界的!”
她身上總有一種香氣,我問她,她便拿出母親給她縫制的香袋,裡面裝着幹桂花。我覺得她就是桂花一樣的女子,香得那般濃郁卻不自知。
桂花開的傍晚,我常常不請自來。她斜靠在竹椅上,把腿伸得長長的,長辮子垂在地上一堆墜落的小黃花裡。我們仰着臉沐浴着月光,任小花時不時落在臉上。我說這裡真好,她卻打個呵欠說:“可惜太小。我要去遠方,去那些能裝得下山海江河的地方!”
她的母親恰好端着小桌子過來,放置在樹下,順手在她頭上敲一下:“一個女孩子四仰八叉的,沒個好樣子,還山海江河?去端菜!”
她隻好起來,嘴裡叽叽咕咕小聲抱怨,把氣撒在蘆花雞身上:“去!”蘆花雞輕挨了她一腳,撲扇着翅膀跑開幾步,無所謂地繼續啄食地上的小花。
她幫母親把晚飯端來,白果炖雞、椿芽炒蛋、麻婆豆腐,還有自釀的清米酒。她母親擡手從樹上拈幾朵桂花,灑在清米酒裡,說道:“嘗嘗我的桂花酒!”桂花酒甘甜、清冽,帶着淡淡的香,從舌尖到靈魂,都被染香了。
我想:故鄉多好啊,要是她去了遠方,一定會想念這裡吧?
那個秋天,我們學着做桂花酒,希望來年秋天能夠品嘗自己親手釀的桂花酒。
來年秋天,樹下多了一位來自遠方的男子,摯友并膝挺腰,甜美微笑,淑女得不能再淑女。她母親在小桌上加了菜,擺得滿滿當當,背過身,卻輕輕歎氣,望向女兒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不舍。桂花酒依然甘甜,桂花香卻多了難言的怅然。那萬般不舍也隻能放手的糾結,是多年後,我成為一位母親之後才真正懂得的。
每到桂花香暗飄過的時節,我的魂靈又會飛回到那處小院,不知她是否也一樣?如果有一天能再見,我很想問問大洋彼岸的她:越過山渡過海,那裡可有你的江河?
人生是一場無聲的跋涉,穿過青春,穿過人間煙火,穿過半生漂泊。一切都會改變,隻有這桂花香,依舊在某個思念的時刻暗飄過。
一陣木吉他聲在耳邊響起,男生唱起了歌,嗓音低沉憂傷。
你應該會過的好吧
會遇到另一個他
我沒有放不下
隻是遺憾沒送你花
喉嚨唱的沙啞
也吻不到你啊
為你寫的歌曲
你全都聽過嗎?
……
男生唱得動情,女生濕了眼眶。如訴的吉他聲裡,路燈亮起來,月亮也亮起來,千枝綠,萬蕊黃,結着淚珠一般的夜露,在夜色中聆聽着真情的告白。滿樹密密匝匝的桂花,靜靜細數着每個人的陪伴、不舍與思念,那樣純粹、幹淨,化為花香纏繞,飄散在風裡。
桂花啊,是月華雕成的花朵,清露凝就它的骨魂。
晚風拂過,月光斟滿桂花酒,醉了一城人。酒杯裡那些微寐的回憶被喚醒時,總有桂花香的夜風溫溫飄落肩頭。
蕭蕭杳杳之間,寸寸蕊黃寸寸香。這一刻的香掃去心中萬般惆怅,塵濁中自有淨土,芸芸中 亦有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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