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麼可以不優秀

我,憑什麼可以不優秀?

——你是否曾在某個深夜,如此扪心自問過

如果你以為這是一篇雞湯文,那請原諒我這個标題黨,畢竟,我從不崇尚雞血。隻想聊聊一個被此尖銳問題困擾了幾十年的好朋友,還有她背後,關于原生家庭的故事。

“原生家庭”這個社會學概念,在心理健康日趨被關注的今天,似乎已成為影視文學作品中喜聞樂見的議題。家庭心理治療師薩提亞說:“一個人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種聯系有可能影響他的一生。”當一個個“房似錦”“樊勝美”為人所知,社會開始同情她們,包容她們,也開始關注這些曾經給他們帶來無法彌合傷害的封建理念、落後教育和破碎家庭。可囡囡生在一個美滿的家庭,父母恩愛、事業有成,直到她被重度抑郁症困擾而無法正常生活,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這一切與她無可挑剔的原生家庭有關。

囡囡是我高中的摯友,作為班裡絕無僅有的160-的女生,我們從第一天排隊列開始,就注定并肩而立,三年光陰,同桌、同寝、同班車,形影不離。她腼腆安靜、溫柔善良,我曾無數次揚言“我若為男,定要娶囡”。囡囡的父親是現役軍醫,高大英俊,醫術過人;母親是社科院的文學部主任,姣美賢惠,才華橫溢。高二那年,恰逢80周年校慶,她的父母作為傑出校友伉俪又是在校生的家長,責無旁貸地站上主席台做返校演講,風趣幽默又意味深長。台下的我們不由感歎,這大約就是神仙眷侶,天作之合吧。

此後,囡囡一度成了校園裡的“紅人”,但她依舊那麼腼腆,似乎總希望自己是個“小透明”,生怕惹人關注。青春年少的我們,都願意扒在籃球場邊,盯着奔跑起跳揮汗如雨,花癡的叫嚷着,口水一地。囡囡也一直會陪我一起去,隻是她從來都隻是安靜的看着,不喊不笑。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歡看球還是看人,還是單純的隻是為了陪伴我,曾幾次玩笑的試探過“覺得誰最帥,我替你去打探情報!”她卻永遠都羞紅了臉嗔怪我“别鬧”。

高考那年,還是估分報志願。剛考完試的我們,都如脫缰野馬,回校估分時有人高談闊論,有人捶胸頓足,也有人幹脆釋然的及時行樂,畢竟好壞都已成定局。囡囡依舊在角落裡,安安靜靜的寫着答案,一遍又一遍,不喜不悲。我問她怎麼樣,她搖搖頭說“還行吧”。因她向來安靜,我也向來不喜糾纏追問,隻是相約取成績單那天一起出去玩。那日,天朗氣清,我領到了成績單,居然一并還有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我們幾個好友一起去了松花江邊,吹着江風,她祝賀我夢想成真,也祝福我一切順利,特别真誠。我也那麼真心的祝福她,不要心急,一定也會等到好結果的。可她隻是笑笑,習慣性的搖搖頭,沒有再說話。她邀請我陪她一起坐船,去江上看看風景。她幾乎從不提要求,我自然不會拒絕。于是,買了份往返的擺渡船票,我們就這樣坐着,來來回回飄飄蕩蕩,從刺眼的烈日當頭高懸,到夕陽的餘晖把整個江面燒紅,仿佛地老天荒。我以為是因為我們開學太早,分别在即,還豪邁的說,我在杭州等你,随時!可在後來,我在杭州的五年裡,她終究,一次也不曾來過。

後來,囡囡去了一所本地的軍工口大學,學熱能與動力工程,簡稱鍋爐。這個結局我竟是在九月中旬大家陸陸續續開學後,從一個也留在本地的朋友口中得知的。這學校本也是重點的211學府,很多人夢寐以求,但對于明顯文科見長的N來說,總覺得哪裡出了纰漏。她的分數比她報的估分少了30幾分,這個結局在我們坐船的那個下午,她已經知曉,甚至更早。從真正估分那一刻,她應該就知道了,畢竟她從不是冒進的人。很多年後,她再回憶那段過往,第一次跟她爸爸說出估的分數時,得到的隻是來自一個軍人暴怒的質問:“怎麼可以這麼少的分!”其實,也并不是很少吧,至少後來落在二志願減40分錄取的情況下,依然還是211。可她從那一刻起,似乎日日夜夜都聽見有人在質問,“你怎麼可以這麼少的分數?”“你憑什麼可以不優秀”于是,被恐懼支配着的她,鬼使神差地偷偷修改了估分。小一個月息事甯人的太平,卻是用後來悲劇的一生來交換的,我不敢想象,後來清醒過來的她,該有多後悔。

大學四年 囡囡在這個她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傳統工科專業裡,學得并不好。似乎也想過轉專業,但受限于軍工口院校,本也就那麼幾個專業突出,更何況還有家裡人時時的暗示與鞭策“不能知難而退,别人都可以,你憑什麼不行?”“你看你小時候多聰明,入學成績也很好,憑什麼可以不優秀?”她曾偷偷買了教師資格的考試書籍來複習,被父母痛斥主業學習不好,就是因為分心“溜号”。就這樣,她跌跌撞撞的走過大學四年,成了一個本就“重男輕女”的重工行業裡,一個再平庸不過的女孩子。招聘季對于塞北小城來說,本就不是那麼對選擇,囡囡的結果自然很不盡人意。父親日日發火怒其不争,母親夜夜唉聲嗟歎。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她也屢屢自問。最後,父母托了朋友,終究把她安排進了鍋爐廠。

鍋爐廠是個老牌國企,老到沒有人喜歡接受新技術,老到沒有人願意接納年輕人。他們信奉自己多年摸索出來的經驗,看不起書本上的知識,覺得不過是些書生的紙上談兵,尤其是從她這個有點唯唯諾諾的小姑娘嘴裡說出來。作為最年輕的技術員,囡囡雖認真,也難免犯錯,每當此時耳邊永遠飄蕩着此起彼伏的嘲諷,“就說她不行吧,小姑娘家家走關系裝門面來的”“還是什麼大學生呢,不就是拼爹來的麼”本就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工作,還要承受着每天撲面而來的流言蜚語,她開始厭惡、甚至恐懼這份工作,夜夜失眠。可這更是激起了父親的憤怒,“爸媽要強優秀了一輩子,到老了為了給你找份工作,舍了這張老臉去求人,你居然還不珍惜!”囡囡開始習慣性的發抖,無法控制,隻會抽泣着說,對不起。

後來囡囡開始産生幻覺,随時可以聽到周圍人的議論和嘲笑;再後來,她無法上班,因為似乎随時都會陷入顫抖,不知所雲。在一次她被人當衆嘲笑的時候,她奔過去拖着一個比她重了快一倍的壯漢沖向機床,所有人都驚呆了。當然,她被制服了,癱軟得暈倒了,似乎已失去了最後的力氣。領導聯系了她的父母,她被爸爸抱着離開了鍋爐廠,再也沒有靠近過半步。她的父母都是那麼愛他,媽媽從此辭去了工作,陪她四處求醫,從西安到北京到上海;穩定了就散心旅行,從成都到台北,從歐洲到澳洲,看盡天下風景。從此,再也沒有人提過優秀這個詞,都隻是希望,她健康、快樂。她也在藥物的控制和自身的努力下,開始漸漸恢複,康複中心的老師指導下,開始學習心理學、教育學,也試圖幫助更多的人。

再次敞開心扉的聊過往,是高中畢業十年後,我回老家籌備婚禮。我們又一次想小時候一樣,躺在一張床上。她說,後來回想,她可能從小都在爸媽太優秀的陰影裡,都在或主動或被動的聽到那句靈魂拷問“你憑什麼可以不優秀!”她說,說這些是怕我跟先生這一對也曾一路走來都從優秀過的神仙眷侶,也會更将來的孩子這樣無形的壓力,一定要小心。可能,她并不知道如今的我們倆,掙紮在溫飽邊緣,平庸得如一粒沙;但我知道她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沒有恭維的成分,隻是提醒我們,看起來那麼美滿的“原生家庭”也必須注意娃娃的心理和引導,悲劇已經發生了,絕不能重蹈覆轍。

決定備孕後,我斷斷續續跟先生講述了囡囡的故事,雖不熟識也算是一面之緣的校友,多少也有些共性的成長經曆,聽後不免一番唏噓。我們認真的讨論一番,紙上談兵的達成了以下共識。

取得成績時,弱化外因的作用,肯定他的努力,鼓勵他的進步。

小時候,拿到好成績,經常聽親友或真心或恭維的說一句“爸媽都那麼優秀,她将來一定錯不了”,囡囡聽到過,其實我也聽到過。說者本無心,可對于小孩來說,很容易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可能敏感如囡囡,爸媽都很優秀,我做得好事分内的,因為他們遺傳的基因好,沒有做好就是我的問題,我憑什麼可以不優秀!反之,卻也可能成為怠惰的借口,反正爸媽都優秀,我将來也一定能好,可自身不努力,你憑什麼能優秀呢?真正未來優秀與否,可能跟家庭相關,但絕對不存在必然聯系,與其敷衍的說這樣一句看似讨好父母的話,不如客觀的說一句,努力的寶貝,真棒!


面臨選擇時,咽下“這是為你好”,引導他的說出内心的追求,試着理清為什麼


囡囡的悲劇,用她自己的話說,都是當初自己“作”的,從估分那一刻起,一步錯,步步錯。可其實細想一下,不隻是報志願,還有考教師資格證、找工作,似乎不止一個節點,如果她能勇敢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堅持的争取一下,一切可能都會不一樣。爸媽都那麼愛她,後來為了她幾乎放棄了一切,真的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說清楚,怎麼可能不理解支持她,可她不敢。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自己選擇過,因為爸媽那麼優秀,他們又一定是“為我好”。如果這個決定跟内心不符,那也一定是我還沒有那麼目光長遠,他們做的決定怎麼可能不正确?可選擇大多,不分對錯,隻有合适不合适。


面對困境時,停止無謂的比較與歎息,分析矛盾焦點,商讨破解之法


“别人都可以,你怎麼會不行?”“小時候那麼聰明,現在怎麼就會不行?”“我們那麼用心培養,憑什麼可以不優秀?”大概就是這幾句話的循環往複,把囡囡卷入無盡恐懼的旋渦。其實困境,每個人都無法回避,高考的失利對于從小作為同齡人中佼佼者的囡囡,是巨大的困境與打擊,可是這個結果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可她卻陷入了那些無謂的比較,不管是對比他人還是過往,帶來的都隻是循環往複的自責。“别人為什麼可以,因為這世上本就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時候那麼聰明,是因為關注點本就不同,小孩子更注重表達,而那是她的特長”時過境遷,我們平心靜氣的再讨論,這些問題,似乎都會得到些許感悟,也該就此得出些揚長避短的破解之法。可惜當年,局中人都太執着于這些比較本身了。


“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性格與成長,總有至關重要的影響。每一對家長在為人父母之前,大概都曾試想過無數次,怎樣給孩子一個美好的童年,幸福的一生。可一路走來,卻總會有些遺憾,甚至悲劇。我們無法預知未來,卻可以分析過往,感謝囡囡願意撕開傷口來分享過往,至少我們該不會在這些點上重蹈覆轍。


“你,憑什麼可以不優秀”如果有朝一日被問及,願每個人都可以自信的回答:我不知道什麼是你說的優秀,但我知道,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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