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太平廣記選》之王承休(三)

至十月三日,發離成都,四日到漢州。鳳州王承捷飛驿騎到秦雲:“東朝差興聖令公,統軍十餘萬,取九月到鳳州。”少主猶謂臣下設計,要沮其東行。曰:“朕恰要親看相殺,又何患乎!”不顧而進。上梓潼山,少主有詩雲:“喬岩簇冷煙,幽徑上寒天。下瞰峨嵋嶺,上窺嶽華巅。驅馳非取樂,按幸為憂邊。此去将登陟,歌樓路幾千?”宜令從官繼和。中書舍人王仁裕和曰:“彩杖拂寒煙,鳴驺在半天。黃雲生馬足,白日下松巅。盛德安疲俗,仁風扇極邊。前程問成紀,此去尚三千!”成都尹韓昭、翰林學士李浩弼、徐光浦并繼有和,亡其本。

至劍州西二十裡已來,夜過一溪山。忽聞前後數十裡,軍人行旅,振革鳴金。連山叫噪,聲動溪谷。問人雲:“将過稅人場,懼有鸷獸搏人,是以噪之。”其乘馬亦咆哮恐懼,箠之不肯前。衆中有人言曰:“适有大駕前,鸷獸自路左從林間躍出,于萬人中攫将一夫而去。其人銜到溪澗間,尚聞唱救命之聲。況天色未曉,無人敢捕逐者,路人罔不流汗!遲明,有軍人尋之,草上委其餘骸矣!”少主至行宮,顧問臣僚,皆陳恐懼之事。尋命從臣令各賦詩。王仁裕詩曰:“劍牙釘舌血毛腥,窺算勞心豈暫停。不與大朝除患難,惟于當路食生靈!從将戶口資嚵口,未委三丁稅幾丁!今日帝王親出狩,白雲岩下好藏形。”翰林學士李浩弼進詩曰:“岩下年年自寝訛,生靈餐盡意如何?爪牙衆後民随減,溪壑深來骨已多。天子紀綱猶被弄,客人窮獨固難過。長途莫怪無人迹,盡被山王稅殺他!”少主覽之二篇,大笑曰:“此二臣之詩,各有旨也。朕亦于馬上構思,三十餘裡,終不就。”于是命各官從臣,翰林學士徐光浦、水部員外王巽亦進詩。至劍門,少主乃題曰:“緩辔窬雙劍,行行蹑石棱。作千尋壁壘,為萬祀依憑。道德雖無雙,江山粗可矜。回看成阙路,雲壘樹層層。”後侍臣繼。成都尹韓昭和曰:“閉關防外寇,孰敢振威棱?險固疑天設,山河自古憑。三川奚所賴,雙劍最堪矜。鳥道微通處,煙霞鎖百層。”王仁裕和曰:“孟陽曾有語,刊在白雲棱。李杜常挨托,孫劉亦恃憑。庸才安可守,上德始甚矜。暗指長天路,濃巒蔽幾層?”又命制“秦中父老望幸賦”一首進之。今亡其本。過白衛嶺,大尹韓昭進詩曰:“吾王巡守為安邊,此去秦亭尚數千。夜照路岐山店火,曉通消息戍瓶煙。為雲巫峽雖神女,跨鳳秦樓是谪仙。八駿似龍人似虎,何愁飛過大漫天。”少主和曰:“先朝神武力開邊,畫斷封疆四五千。前望隴山屯劍戟,後憑巫峽鎖烽煙。軒皇尚自親平寇,嬴政徒勞愛學仙。想到隗宮尋勝處,正應莺語暮春天。”王仁裕和曰:“龍旗飄飄指極邊,到時猶更二三千。登高曉蹋巉岩石,冒冷朝充斷續煙。自學漢皇開土宇,不同周穆好神仙。秦民莫遣無恩及,大散關東别有天。”

到十月三日,王衍車駕離開成都,四日到廣漢。鳳州刺史王承捷用驿馬急報秦州節度使,說:“後唐已經派興聖令公(即後唐名将郭崇韬),率領十餘萬大軍,九月來攻鳳州。”少主王衍還認為是大臣謊報軍情,以阻止他東出秦州,竟說:“朕就是要去看大軍厮殺,又怕什麼呢!”竟不顧軍情,繼續前行。

登上梓潼山時,後主有詩說:“高高的山岩上聚集着如煙的雲霧,幽深的小徑直通寒冷的天穹。從此南可俯視峨嵋之峰,北可遠觀華山之巅。我辛苦驅馳不是為了尋歡取樂,巡幸秦川隻是因為憂慮邊疆。這一路上爬山涉水,路上經過的歌樓又有幾千?”又宣旨叫百官和詩。

中書舍人王仁裕和詩說:“五顔六色的帝王儀杖驅散了寒煙,車隊的馬匹仿佛在半空嘶鳴。黃雲就在馬腳邊飄蕩,白日還在松樹之下。聖明的德行,安撫疲困的百姓,仁慈的政風,教化偏遠的邊夷。問前面離成紀(唐代甘肅天水附近的一個縣)還有多遠,離此還有三千裡路!”成都府尹韓昭、翰林學士李浩弼、徐光浦都有唱和,但已經遺失了。

到劍州(即今劍閣縣)西二十來裡地的地方,夜裡經過一處山川,忽然聽見前後幾十裡地,軍人都在敲鑼打鼓,整座山都有人在呼叫,聲音振動山谷。問人何故,說是:“馬上要經過稅人場(即捕人場,估計此地時有猛獸吃人,故得此名),擔心有猛獸惡禽捉人,所以先大聲呼噪驚走它。”衆人騎的馬也恐懼地咆哮起來,用鞭打也不肯前行。

人群中有人說:“剛才大駕來之前,有猛獸從路邊的叢林中沖出來,從萬軍之中抓了一個人跑了。這人被叨到河邊時,還能聽到他喊救命的聲音。但當時天色昏黑,也沒人敢去追捕猛獸,路人都被吓得冷汗直流。天一亮,就有軍士前去尋找,隻在草地上找到那人的殘骸而已。”

少主王衍到了行宮後,就問起衆臣,人家都說起害怕的事。不久少主就命群臣賦詩。王仁裕的詩是:“猛虎牙齒像劍,舌上生釘,毛發都帶着血腥氣味,暗中費盡心機盤算着吃人的事,從來沒有停過。不想着為我大蜀鏟除患難,卻隻管攔路吃人!自從開始吃人以來,一家三口男丁吃了幾個?今天遇到帝王親自出巡,你最好在白雲岩下躲藏好。”

翰林學士李浩弼的詩是:“在岩石下自由自在地休息活動,就算吃光了生靈又能怎樣?猛獸多了,百姓自然就會減少,深谷溪壑之中又有多少殘骸。這些猛獸連朝廷的法規都無視,來往行人如果落了單就肯定難以過去。不要怪這一路走來不見人迹,原來都被老虎吃掉了。”

少主看過這兩首詩後,大笑着說:“這兩個臣子的詩,各有含意。朕也在馬上構思了三十多裡地,終究沒作出來。”然後又叫各位随從官員臣僚,翰林學士徐光浦、水部員外郎王巽也寫了詩。到劍門後,少主題詩說:“騎着馬緩緩穿行在大小劍山,每步都走在石棱上。這高達千尋的雄關(一尋八尺),就是大蜀萬年基業的憑仗。我大蜀在道德上雖無什麼建樹,但在江山險固上還是可以自誇的。回頭看從成都過來的路,雲層疊幛,森林無邊。”

然後各位侍臣跟着和詩。成都尹韓昭的和詩說:“劍門關一旦因防止外寇而封閉起來,又有哪個敵人敢在此逞威風呢?這險關固然是上天所設,但自古以來也是江山的憑仗。三川(唐時分蜀為山南西道、劍南東道、劍南西道,合稱三川)所依仗的天險,隻有這大小劍山最值得誇耀。這險峻狹窄,隻有鳥才能通過的小道,彌漫着如煙的雲霧。”

王仁裕的和詩是:“張載(西晉文人,字孟陽,曾作《劍閣銘》)曾為劍閣寫過文,現在還刊刻在高聳入雲的岩石上。李白、杜甫這些大詩人曾由此經過,公孫述(東漢初年割據蜀郡稱帝)、劉備這些雄主也曾憑此割據。如此雄關,又豈是庸才能守住的呢?隻有象陛下這樣有德行的人才能憑此作為。暗中算着這直指蒼穹的山路,到底經過了多少峰巒?”後主又命王仁裕作“秦中父老望幸賦”一首獻上去,現在已經丢失了文本。

鸾駕過白衛嶺時,成都尹韓昭進獻一首詩,說:“我們的皇上巡遊秦州是為了安定邊疆,這裡離秦州還有幾千裡路。夜裡山間小店的燈火照在路口上指明方向,白天又通過軍營的狼煙傳遞消息。在巫峽的雲就是神女,在秦樓騎鳳凰的就是谪仙(指弄玉蕭史夫婦)。如果說拉着周穆王巡遊天下的八駿是龍,護衛陛下的軍士就是虎,又何愁飛不過這漫天高的山呢?”

少主和詩說:“先帝神武,開疆拓土,劃定了這四五千方圓的疆域。向前望去,隴山屯積着我朝大軍,後面有巫峽天險擋住了烽火硝煙。軒轅黃帝還親自讨伐敵寇,秦始皇隻會徒勞地去求仙。想到此行要去隗嚣的宮殿去看美景,那時已經是鳥語莺啼的暮春天氣了吧。”

王仁裕的和詩是:“皇上車駕的龍旗飄飄,隊伍指向遙遠的邊塞,但到那裡還有兩三千裡路。早上踏着險峻的岩石攀登高峰,清晨冒着寒冷在斷續出現的煙霧中前行。陛下應該學習漢高祖開疆拓土,不要學周穆王追求神仙。秦州的百姓也不要埋怨得不到天恩,皇上就要到大散關以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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