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阿拉丁
我迷上潛水這項運動已經好幾年了,從一開始的迷茫畏懼,到現在越來越追求深度和難度。
這個奇怪的罐子就是我在一群珊瑚化石中發現的,那時我看到一條奇怪的小魚。雖說海底的魚有各種各樣的顔色,但我還真沒見過這種顔色的小魚。這種獨特的顔色很難形容,給我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我不自覺的就跟着它遊,一直到它給我帶到珊瑚叢深處。
海底的光線越來越暗,那條魚會發光,清晰的指引着我。
我的第六感忽然發來警告,一陣莫名的懼意從我心底升起,這個深度太危險了。
好在我也不是個執拗的人,發現不對,我翻轉身體,準備上升。
珊瑚叢勾住了我背部的設備,它們好像纏上了我,即便這隻是些沒有生命的化石。但恐怖的念頭一旦出現,隻會逐漸被強化。
我慌張的打開潛水燈,當燈光掃射到某處時,閃爍出七彩的光。借着潛水燈,我掙脫了珊瑚叢的束縛,但我的目光缺跟着那道光行動。充足的氧氣指數令我頓感安心,耳機裡傳來朋友的呼喚聲,我擡起頭,蔚藍刺眼的水面令人着迷。我正是因為這份獨特的靜谧,以及這份蔚藍,才一次次的潛入漆黑的深處。
魚兒成群結隊的從我身邊路過,它們摩擦着我的皮膚。我又想起了那條發光的魚,那到奇特的光依然在漆黑的底部閃爍着。我沒糾結多長時間,便朝着深處遊去。
這就是我手裡這個髒兮兮罐子的來由,也是我招來嘲笑的原因。
因為我冒着生命危險潛到很深的地方,卻抱出來一個骨灰罐。
朋友笑到捂着肚子,他拿出手機,将我穿着潛水服抱着骨灰罐的窘迫場景錄了下來。
“笑死我了,這個老六潛個水,給人家陳年骨灰盒都扒拉上來了,哈哈哈哈……”
我急忙靠近他,用手擋住他的攝像頭,由于海邊突出的礁石,手中的骨灰罐應聲落地,黑不溜秋的蓋子也被砸落,一股黑臭的水淌了出來。
“你怎麼把人家骨灰盒砸了,哈哈哈哈你這次是真把我笑死了。”
海灘上的人都哄笑起來,他們看着我手忙腳亂的合上蓋子,勸說我将這個罐子扔回海裡去。
我又看到了那個奇異顔色的反光,罐子早已有了裂縫,最開始我看到的反光,就是從這個裂縫裡發出的。
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我順勢抱着罐子走到海邊,稍一用力,蓋子又掉了下來。果然,這裡面裝得并不是骨灰,而是一個快要被藤壺覆蓋完的小瓶子。
瓶子大概手掌大小,隐約可見通透的碧綠色。
說不定是個寶物,我的心頭一動,起了私心。
見周圍人已經不再注意我,我便将罐子藏在一塊礁石後。而罐子内部的小酒瓶,則被我在海水裡沖洗幹淨後,塞進了潛水服。
我遇到了詭異的事,詭異的開頭是我撿到的那個小瓶子。
一開始我覺得我得到一件古董,我滿懷期待的用一把電動刷子将那個瓶子的上的藤壺清理掉。瓶子是通透的綠玉打底,刻着精細的紋路,燈光下顯得古色古香的。我一個不懂瓷器的人,都覺得美不勝收。
是的,美不勝收,美的我移不開眼,愛不釋手,甚至動了一輩子收藏這個東西的心思。
夜已經很深了,我仍然在把玩着這個小瓶子,燈光下,總感覺瓶身的紋路開始遊動。
我認定是塵埃的緣故,便拿出一張紙,極為虔誠的擦拭起來。一陣濃烈的煙霧沖破瓶口,一個巨大的幽靈出現在我眼前。
我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震驚這個詞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大腦原地宕機,甚至開始個自己解釋因為熬夜太晚而出現了幻覺。
抱着這種想法,我機械的從桌子旁站起,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被子下的我大汗淋漓,一時不知道該求佛還是該求上帝。我把腦子裡想到的咒語全部都念了一遍,心裡認定自己一定是把骨灰盒裡的髒東西帶了出來。
房間裡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那個巨大的幽靈在房間裡橫沖直撞,直到他拉開了冰箱的門,亂糟糟的聲音才停止下來。幽靈的手指在冰箱裡搜索着,不過我不是一個做飯的人,裡面隻有一些牛奶以及吐司之類的速食品。
我在被子裡躲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但對我來說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甚至覺得外面天已經大亮。正當我大汗淋漓的不知所措時,幽靈已經在我的房間裡亂按一通。當他喚醒智能家居系統時候,電視和空調自動打開。
這些突然出現的插曲,引起了幽靈極大的慌張,他在房間裡慌張的亂串。最終幽靈鎖定了卧室中的被子,他想也沒想的便飄了進去。
一人一鬼的尖叫響徹整個房間,周圍的鄰居因為不滿而不斷的砸牆。短暫的吵鬧過後,我們恢複了平靜。我拿起一把刀,縮在牆角,幽靈則窩進沙發裡,一邊瞪着眼和我對峙着,一邊不動聲色的朝嘴裡塞零食。
可鬼也能吃人類的食物嗎?他此時的無害的樣子讓我稍微放下了戒心,沙發上的他,衣着華麗,像一個異域王子。
我膽戰心驚的問他,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你從哪來回哪裡去,明天我一定把你放回去,給你燒點東西補償你。”
房子裡的燈忽然閃爍了起來,我吼叫着揮動手中的刀,試圖給自己劃出一個安全範圍。
幽靈也叫了起來,他把腦袋塞進沙發抱枕裡,看上去吓到不停。當幽靈的叫聲超過我時,我默不作聲的重啟了電閘,甚至有些無語。
“你不是鬼嗎?你在害怕什麼?”
幽靈逐漸緩和自己的情緒,反問我:“鬼?什麼鬼?你說我是鬼嗎?”
幽靈是一個很啰嗦的人,他先抱怨我不該直接下定義,接着又開始沒完沒了的講他的過去。
“我曾是一個王子,不過戰争爆發了,敵國一直派軍隊追殺我,直到海邊的時候。一支飛箭,嗖的一下飛過,然後嗖的一下穿過我的心髒,我從馬上落下,沉入海底。可我沒死,我被他們的巫師關進一個海底監獄裡,每天就是醒了睡睡了醒。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有了一個朋友,他說他叫阿拉丁,可以送給我三個願望。”
我覺得這個幽靈死前是神經病,但我不敢表達出來,隻得順着他的話問他:“你說的國家名字是什麼?”
“很久很久以前。”
“嗯?然後呢?”
幽靈又強調了一遍:“很久很久以前,我國家的名字。”
我忍不住為他的胡扯豎起了大拇指,但幽靈的眼神如此澄澈,看上去就像個孩子。我問他:“那你怎麼不讓阿拉丁解放你?”
幽靈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他說:“我看阿拉丁一副要死不死的都樣子,對就是你現在這個表情。于是我就許願讓他自由,可是恢複自由的阿拉丁就成了正常人類,被海水淹死了。”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喝了一口滾燙的熱水,雙眼無神的看着電視機裡的肥皂劇。熱水燙的我眼底發紅,我恨自己貪财的行為,以至于我要在深更半夜聽一隻鬼鬼扯。
幽靈說的很認真,他開始說他在海底度過的一天又一天,他說:“一開始還能一天天的數着日子,每天都想死,後來我就接受現實了。阿拉丁來的那天我很開心,直到他變成人類被大海淹死。”
漫長的深夜裡,一個啰嗦的幽靈,說個沒完沒了。
幽靈看出我的百無聊賴,他說:“我真的不是鬼,我有實體,但我不能離開這個罐子,我們之間有連接。”他脫下自己華麗的衣服,心口處有一道撕裂的傷痕,一根細線在那傷痕裡生長晃動着,一直連接到那個瓶子的瓶口。我注意到他傷痕累累的雙手,以及傷痕處的鮮紅的血迹。
在我見識過他從瓶子裡鑽出的場景之後,似乎也能接受一些離譜的說法了。我湊近了看他,幽靈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皮膚細白,五官帶着莫名的詭谲美感。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巴布羅·叠戈·何塞·弗朗西斯科·保拉·胡安·納波穆西諾·瑪莉亞·洛斯·雷梅迪奧斯·西普裡亞諾·拉·聖地西瑪·特裡尼達·路易斯·優淩。如果你覺得這個名字有點長,你可以和我媽媽一樣喊我優淩。”
而我拍了拍額頭,一句話都懶得說。
白天差不多在海水裡浸泡了一天,晚上又被這麼折騰,渾身的精力被抽空。我威脅優淩乖乖坐好,否則就将他塞回瓶子裡去。這句話的效果好的出乎意料,優淩一秒端坐,滿眼乞求的盯着我。
我一覺睡到天明,在微信裡簡單安排了公司的事宜之後,讓秘書代替我處理一些無關重要的細節。
落地窗外是高低不平的矮山,滿目的綠色帶來大量的氧氣。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我拉開卧室的門,看到端坐在沙發上的優淩。優淩看着我,一副委屈到要哭的表情,他身體的肌肉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動作而顫抖着。
我平和的心情被打破了,我時常說的一句話脫口而出:“天都亮了你怎麼還沒走?”
優淩帶着怨恨,又帶着顧忌,側着眼睛偷偷盯着我。
我歎了口氣,因為貪心,反而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煩,但我對一些古物,實在是喜愛。
我問他:“你能走出去嗎?我們先吃飯吧。”
優淩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從沙發上跳下來,因為腿腳的酸麻,随即跪倒在地。接着,他便開啟了貼身保護模式,寸步不離的跟着我。
撇開優淩的啰嗦不說,他真的一點優點都沒有,而且我也撇不開他的啰嗦。我實在是受夠了他對指紋鎖的問題,對電梯的問題,對按鈕的問題,對馬路的問題,最終我忍無可忍,雙手砸在方向盤上,咬着牙讓他閉嘴。
優淩抱着瓶子,瑟縮在車後座上,我終于奪回了短暫的安甯。而他的雀躍和驚喜,全部都藏在眼神裡,以及默默無聲的動作裡。他此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隻流浪了很久的貓,小心翼翼的動作讓我良心有些不安。
我清了清嗓子,問他:“你有沒有一些特殊的技能,比如穿牆,隐身?”
優淩的目光從車窗外拉回到車内,他十分認真的想了想,說:“我能把自己變小,鑽進瓶子裡,然後——”優淩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嗫嚅着說:“好像沒了,如你所知,我是一個王子,有人幫我處理任何事。”說這話的同時,他逐漸蜷縮身體,變成一個幽靈,從瓶口縮了回去。瓶子裡傳來悶悶的聲音:“你看,就是這個樣子。”
瓶子裡的聲音遙遠又空曠,需要耳朵特殊的甄别才能聽清。此時車子已經停在早餐店旁,我隻要一個側身,封住那個瓶口,再将這個瓶子扔回大海,我就可以從優淩的啰嗦中解脫了。
但我沒有,優淩那遍布傷口的雙手和心口的血迹,讓我起了恻隐之心。我無法想象他在那狹小的空間裡如何度過這麼長的時間,但我在很多時候總能共情他人的絕望。
優淩咧着嘴從裡面又鑽了出來,他看上去又想長篇大論,但他立刻又抿住嘴巴,在後座偷偷看我。
早餐店裡,我照例點了三明治和冰美式,端着食物的我耐心同他解釋如何點餐。
由于優淩出衆的個頭和異域的長相,幾乎吸引了全部目光,我平平無奇的生活在今早被徹底打碎。
在他狼吞虎咽,為了一截幹巴巴的油條而感動到落淚時,我問他:“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優淩呆在那裡想了想,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不論是我在瓶子裡還是在瓶子外,現在還是過去,我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這件事想了也沒用嘛,畢竟大的打算都要經過很長時間的醞釀,哪有說做就做的事。”
我點了點頭,難以想象,我居然被一隻幽靈說服了。
優淩注意到周圍人舉起手機拍攝,他轉過頭,一臉懵懂的看着對方。幾聲低低的尖叫傳來,令我憤怒的是,有些小女生已經把我納入談論範圍之内了。她們說我是優淩的管家,讨論聲如此之大,而我格外讨厭引起注意。于是我下定決心,送優淩離開。
“優淩,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要想好接下來自己該怎麼生活。”
優淩回過頭來看我,表情大為委屈,他說:“那你帶我去找阿拉丁吧,他還欠我兩個願望。”
“你不是說阿拉丁死了嗎?”
“阿拉丁是一個代号,除了他還有很多阿拉丁,每次許願都要犧牲一批阿拉丁的。”
我此時除了說牛叉還能說什麼,我放下三明治,一點食欲都沒了。
優淩滿懷期待的看着我。
無奈,我隻得說:“那好吧,找到阿拉丁之後,你就離開。”
優淩喜出望外的點了點頭。
而我不得不和優淩生活一段時間,直到找到那可惡的阿拉丁。而這一切麻煩的源頭,既是我的貪心,又怪我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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