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别離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第89期“别”專題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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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蓓始終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因為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總是抱着她說:“我家小蓓是與花仙子一個名字呢,你媽媽拼盡全力也要讓你來到這個世上,是要讓你幸福的,連同她那一份。”

可所有認識她的人并不這麼想,心懷善念的人會用憐憫的目光打量她,心裡小聲嘀咕一句:“哎,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母親生下她就沒了,連唯一的姥姥也沒了,真不知道她怎麼長大的。”心懷惡念的人則用嫌棄的目光睨着她,“命真是硬,克死了親娘還不夠,連撫養她長大的外婆也不放過。”但大多數認識她的人隻是用客氣又疏離的目光看她,在她明媚的笑容裡微微點頭,轉身就拉着自己孩子匆匆離開,并小聲告誡着離她遠點,仿佛她身上有什麼看不見的病毒似的。

小蓓抿了抿唇,緊了緊書包又仰起笑臉。“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隐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小蓓最喜歡的手機鈴聲在書包裡響起,小蓓停住腳步拉開側袋拿出手機,屏幕上閃着“爸爸。”

“喂,爸爸。”小蓓細長的手指抓着手機,因用力指節微微泛着白,她深吸一口氣,露出甜美的笑容。“小蓓,是我。你,你回來了嗎,我在你樓下。”電話裡的男人聲音低沉,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哦!我進小區了,爸爸你等我。”小蓓雙手緊緊握着電話貼在胸口,杏核眼裡瞬間蘊滿了星光,今天是她的生辰,爸爸來了。小蓓雙手抓着書包肩帶快速奔跑起來,夕陽下女孩瘦長的身影上高高的馬尾左右晃動着,鍍了一層金色的光,像一個快樂的精靈。

“小蓓,跑那麼快幹嘛去呀!”

“劉奶奶,我爸爸來看我了。”女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哦,好孩子,讓你爸爸等等,慢點,可别摔着。”

“不會的,劉奶奶再見。”女孩揮着手風一樣跑了過去。老人拂開被風吹到臉上的花白頭發,望着女孩遠去的身影,歎了口氣,“這孩子,可憐見的,有了後媽就有後爸,哎……”老人默默站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走了。

遠遠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在一棟老式方塊樓前來回踱着步子。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米色長褲,頭發理的很短,斜挎個帆布包低着頭, 一隻手拎着一個西瓜,時不時地用另一隻手扶一下眼鏡。側顔輪廓深邃立體,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帥氣,隻是現在額頭上刀刻般的川字紋和兩鬓成簇的白發讓他看上去疲憊又蒼老。

“爸爸。”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時,男人轉過身來,女孩背着陽光快鏡頭般倏忽到了他的面前,微微泛紅的臉龐上一雙圓圓的眼睛裡倒映着他的模樣,喜悅如星星般在眼裡閃爍。蓦然地,男人的心抽搐了一下,酸酸澀澀的,有點驕傲,又有點慚愧和欣慰,諸般複雜的情緒揉到一起,“跑一身汗,急什麼。”他伸出手來将女孩零亂的頭發别到耳後,“不熱。”女孩順手準備接過男人手中的西瓜,“别,重,爸爸提。”男人說着向樓内走去。

老舊的樓房每階樓梯都很高,樓梯陝窄,但因為是磚混,卻很是涼快。男人爬到三樓已經氣喘籲籲,“爸爸,你缺乏鍛煉哦,我們幸虧住三樓,要是五樓你都要爬不動了。”女孩“咯咯”地笑着,俏皮地取笑着男人。

老式的防盜鐵門發出“吱扭”的聲響,女孩又打開裡面的鐵門側過身子,“爸爸請進。”男人進門換了拖鞋把西瓜放到地上,一室一廳的小屋子一眼就能看個遍,沒什麼大件的家俱,簡陋到極點,老式的木制沙發上鋪着手工鈎的白色沙發巾,兩個沙發中間還是幾十年前嶽父做的兩層小茶幾,唯一的亮色是客廳窗台上幾盆姹紫嫣紅的三角梅,紅的,紫的,粉的,争相怒放着,小小的花蕾像是要把整個花園都搬到這裡似的,讓這個簡陋又整潔的屋子亮堂極了。

“爸爸你先坐。”女孩将書包放回卧室出來倒了杯水放到男人面前。“小蓓,你也坐。”男人搓揉着雙手屁股下面長着針一般不停調整着坐姿。“爸爸,小豆包在幼兒園适應的怎樣啊,沒再哭了吧。”女孩笑着坐下。“豆包啊,那臭小子,上次還哭着說要來找姐姐呢。”男人提起兒子,眼睛蘊滿溫柔的笑意,在擡頭看到女兒的笑臉時又猛地收斂,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的鏡頭。女孩仿如未覺般地笑着,那是她的親弟弟,軟軟香香地抱着她喊“姐姐”,縱然隻見過幾面,她又怎能不喜歡。隻是繼母不願意她見弟弟,女孩明亮的眼睛酸酸的,收回思緒看着男人略顯尴尬的神色,懂事地轉換了話題,“爸爸,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哦!對。”男人下意識地身子崩得筆直,“你考上大學了,爸爸特别高興和驕傲,哪天咱們也去給你外公外婆和媽媽說一聲,我想他們一定也很開心。”男人一口氣說完看着女兒濕漉漉的雙眼,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頭,心裡更是糾結為難得厲害。女孩蹭了蹭男人寬厚的手掌低頭“嗯”了一聲。

“哦!爸爸,今天能和我一起吃晚飯嗎?女兒給你露一手,嘗嘗我的手藝。我還會做蛋糕,下次給豆包做。”女孩歡快地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不,不用了,爸爸今天來找你是有事。”男人在聽到豆包的名字時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女孩疑惑地回頭看着男人,坐了回來。“是這樣的,你周姨說你考上大學了,也18歲了,長大成人了,那個,那個……”男人在女孩清澈的眼神下像中了“失聲咒”一般喁喁難言。他一把抓過沙發上的帆布包,抖着手拉開取出一個檔案袋放到沙發中間的茶幾上,女孩看着那個牛皮紙袋,半晌沒動。

男人臉上的汗越發多了,順着他鬓角流到脖子上,蟄得皮膚火辣辣得疼。他終于鼓起勇氣打開取出一沓嶄新的鈔票放到小幾上,“小蓓,你也知道你周姨還在找工作,現在工作也不好找,豆包還小……”男人聲音越來越小。

“爸爸,您别為難,我懂,我長大了,外婆留了這個房子給我,我又考的師範,不要學費。我現在帶家教賺的錢夠我吃飯了,真的,爸爸,這錢你給豆包存起來吧。”女孩說着将錢重新裝進牛皮紙袋裡。

“不行。”男人猛地站了起來。“這一萬塊錢除了給你交第一學年各種費用,剩餘你留着生活,大學學習為重,你别總想着打工,隻是以後,以後就隻能靠你自己了。”男人将紙袋塞到女孩懷裡倉惶地起身向門口走去,“小蓓,爸爸對不起。”聲音幾不可聞。

門“咚”的一聲關上,小蓓失力地坐在沙發上,懷裡的牛皮紙袋發出“噗素噗素”的聲音。她抱着紙袋仰躺在沙發扶手上,睜大了眼睛,她不想哭,外婆說想哭的時候看看天,媽媽和外婆都能看到她。

門鈴響了很多聲,小蓓才恍惚地站起身來開門,愣愣地看着隔着鐵皮防盜門站在外面的男人,“爸爸!”小蓓急忙打開鐵門。

“小蓓,生日快樂。”男人展開緊緊攥着的手心,一根細細的紅色手繩上有一個小巧的黃金小龍憨頭憨腦地趴着,“爸爸。”小蓓憋了很久的淚水毫無所覺地滾落下來,男人伸出手輕輕擁抱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将紅繩塞到女孩手裡轉身“咚咚咚”地下樓了。“回去吧,把門鎖好。”男人聲音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棉絮慢慢遠去了。

“小蓓收了嗎?”女人站在廚房水池前甩着手上的水漬嘴裡漫不經心地問着,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客廳陪兒子搭積木的男人。“收了。”男人的手在積木上停了一瞬,悶聲說完又擺弄起來。“小蓓,嘻嘻,姐姐,小蓓。”地毯上穿着二條背心光着小屁屁的男孩三四歲的樣子,長得圓頭圓腦的,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與男人一個模子刻得一般,嵌在凹陷的眼眶裡越發顯得靈動,此刻亮晶晶地看着男人,再一次重複:“姐姐,小蓓。”

“是,是豆包的姐姐,豆包真聰明。”男人一把撈過男孩,父子兩個嘻嘻哈哈的在地毯上翻滾起來。“沒個正形。”女人解下圍裙,将額前的碎發别到耳後,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眼前不由浮現出一個女孩抱着豆包時明媚的笑臉。“哎!”她歎了口氣,看了看裝修老舊的狹小屋子,收起心中一刹那的不忍,撿起客廳散落的髒衣服,不一會兒衛生間傳出“嘩啦啦”的水聲。男人擡頭看了一眼,張了張嘴終是默默地扭過頭來。

九月的錦江師範林木蔥籠,橫幅四處飄揚,随處可見青春靓麗的身影,校園行政樓報道大廳擠滿了報道的新生以及送行的父母。穿着白色T恤牛仔長褲,背着一個簡單雙肩包,推着小行李箱的小蓓身材高挑,站在圍滿了各色家長的報道隊伍裡,立刻收獲無數驚奇打量的目光。

“丁小蓓,你能拒絕父母的十八相送,你很酷哦。”走在小蓓身邊的男生身高與小蓓幾乎相平,短短的寸頭,推了推金絲眼鏡,望着女孩笑了起來。“學長,并不是這樣。”

“我懂,都懂。哈哈,丁小蓓,我叫趙明宇,歡迎來到數學系,你可是我們系的寶貝小學妹,我能接到你,他們不知多羨慕呢。”男生得意地笑起來。

“謝謝,我也很開心,以後請多多關照。”女孩也笑了起來,瘦削蒼白的小臉湧上一層薔薇粉,如清晨花園裡盛開的花朵一般妍麗無雙。“一定,一定。”男孩呆愣地抓了抓頭發,“這邊,學妹,方向錯了。”

“哦!好的。”長長的林蔭道上到處都是并肩同行的青春臉龐和清脆爽朗的笑聲,開學季,如此美好又充滿了無盡的期待。丁小蓓的大學生活在這個秋天以傳說中拒絕父母十八相送,單身報道的飒酷中拉開帷幕。

奮鬥的時光總是匆匆,仿佛一眨眼間,豆包小朋友已經背起書包成為小小讀書郎,看着兒子神氣的大黃蜂書包,依然娟秀的女人眉眼舒展,又裡裡外外檢幫兒子檢查了一遍。“老公,小蓓畢業典禮是下周幾啊,我好提前給公司請假,豆包也快放假了,咱們一家人一起去觀禮。”

“下周三。小蓓是優秀畢業生,聽說校長會親自給她撥穗呢。”男人臉上的笑容從每個褶皺裡漾開,咧到耳朵邊上。“爸爸,我也要戴姐姐的帽子,我也要像姐姐一樣上大學。”小男孩清亮的聲音裡滿滿的崇拜。“好,好。我們豆包真棒,背着姐姐給你買的大黃蜂書包一定能像姐姐一樣考上大學。”女人眯眼笑着,眼角微微上挑,再沒有幾年前的愁苦。

六月的陽光熱情似火地打在錦江師範平整寬闊的操場上,一眼望去全是飄着不同顔色穗子的學士帽子。帽沿下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龐依然青澀,歲月卻是留不住,他們終将要奔赴新的的征程。

“下面我們請優秀畢業生丁小蓓代表2018屆畢業生做畢業演講。”主持人話音剛落,整個體育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女孩黑色的帽穗被校長輕輕撥到側面,露出瓷白潔淨的臉龐。四年大學,小蓓活成了整個錦江師範的傳奇。一等獎學金拿到手軟,3.96近乎滿績的成績足以讓她成為整個數學系的驕傲。更不用說她還有各種大創成果,不停在打工和學校無縫切換的女孩,經曆過人生的磨砺和歲月的洗禮,終于破繭成蝶,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個美麗蛻變。

女孩戴着學士帽,穿着長袍學士服,站在話筒前像星子般閃耀。男人站在看台,鼻翼發酸,眼睛發澀,内心欣慰又驕傲。他低下頭悄悄地用手背抹去眼角滾燙的淚水,“今天應該高興,老公,小蓓是我們的驕傲。”身側的女人輕輕拍了拍他手臂,“嗯,高興,高興。”男人一叠聲地說着。

熱烈的掌聲響起的時候,男人重新朝台上望去,這會台上的同學們已經開始找自己的導師,同學好友一起拍照。他的眼睛來回睃巡着,“爸爸,姐姐在台階邊上呢,那邊那邊。”小男孩晃着他的手急得直跳。

女孩身邊圍滿了人,正在與同學們相互挽着手臂拍照,灰色領子襯得她明妍的小臉都端肅起來。“姐姐,姐姐。”女孩聽到聲音轉過身來,“爸爸,周姨,豆包。”

“我家人來觀禮,我先過去一下,你們先拍。”女孩開心地笑起來。“丁小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可以給你和家人一起拍照啊。”一個瘦削高挑的男孩脖子上挂着數碼相機扒開同學擠到女孩身邊。“哦,那謝謝小高同學了。”女孩也不矯情,與男孩子并肩向父親走去。

“叔叔阿姨好,弟弟好,我是方昊達。”男孩微微傾身招呼。“好,好好。”男人看着快與自己一般高的女兒,輕輕伸手小心地摸着女孩學士帽的帽穗,“姐姐,姐姐,我也要戴這個帽子。”小男孩急切地拽着女孩的衣角。“豆包,别鬧。”女人有些抱歉地看着女孩。“周姨,你别說豆包。”女孩拉過鼓着嘴生氣的男孩,擡起手臂。“别,小蓓,從頭上别着卡子,不好取,我們小小男子漢,當然是戴哥哥的對吧。”男孩一把取下自己的學士帽彎下腰來,“嗯,我是男子漢,以後上大學賺錢給姐姐花。”

“好,豆包真棒。”女孩不由得笑出聲來,“哎呦,快謝謝哥哥。”女人上下打量着俊朗的男孩,輕輕碰了碰女孩胳膊,露出興味的笑容。女孩輕輕搖搖頭,臉頰卻像塗了一層最美的胭脂一般紅了。

“咔嚓咔嚓。”男孩不停地按着快門記錄着這快樂的時刻。

“小蓓,等會兒結束就早點回家吃飯,你周姨早早買了食材,慶祝你大學畢業。”男人牽着玩得滿頭汗的兒子,不錯眼地看着眼前花一般的女孩,“好,知道了。”女孩輕輕揮揮手。“小夥子,你如果沒事,阿姨也歡迎你來做客。”女人一邊給兒子擦着小花貓一般的小臉,一邊看着年輕的男孩笑着。

“謝謝阿姨,今天就算了,改天,改天一定登門拜訪。”陽光下男孩的牙齒白得閃亮。“什麼跟什麼呀,你就登門拜訪。”女孩一邊嘟囔着,一邊向家人揮揮手拉着男孩向前走去。

秋高氣爽的季節裡,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居民區裡。

“丁小宇,你今天如果再不認真聽講,你不但得不到姐姐給你做的地動儀模型,并且等爸爸和周姨回來,我保證,我一定會告狀。”穿着白襯衣,黑色西裝裙的女孩拎着大黃蜂書包走到門前換鞋。“哼!你不給,我難道不會找昊達哥哥嗎?”小男孩幾月功夫又竄高一截,嬰兒肥的小臉瘦了下來,與女孩神似極了。說着話一把搶過書包竄出門去。“丁老師,我上學去了,下課後去你學校找你。”說着吐了下舌頭飛快地跑走了。

“臭小子,慢點跑。”女孩跟出門追了兩步看了眼手機,無奈地吼了一句:“你放學直接回家,我下午有其他事情,不去學校。”

“知道啦!”男孩的聲音清亮亮地傳了過來。女孩轉身朝另一側匆匆走去。

“同學們,今天的課就到這裡,下面老師布置周末的作業。”丁小蓓放下水筆,回到講台打開書本。

“砰。”教室的後門被猛地推開,“周主任。”丁小蓓訝異地走過去掩上門。“丁小蓓,你快先去中心醫院,剛才醫院打電話過來說你家人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了,目前陷入昏迷。”

丁小蓓恍惚地站着,渾身的血液仿如凍住一般,她仿佛又重新回到六年前那個外婆離開的午後。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一般,她怔怔地立着,意識與身體都漸漸剝離開來。

“丁小蓓,丁小蓓,你先别急,事情也許沒那麼糟糕。小路,小路,這樣,你開車送丁老師去中心醫院一趟,我去把學生安排好。”中年男人把車鑰匙給了年輕男人,拍了拍女孩手臂,推門進了教室。

丁小蓓手腳冰冷,軟塌塌地爬了幾次才抖索着坐到車上,半個小時的車程裡丁小蓓腦海裡閃過無數個畫面,外婆描述的母親離開的畫面,外婆離開的畫面,父親轉身離開的畫面,每一幅都是冰冷的,她麻木地坐着,無助到喘不過氣來。“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她距離幸福近一點的時候,老天都要如此待她。為什麼?”丁小蓓不停地雙手合十喃喃地訴說着。“丁老師,你先别急,也許沒那麼糟糕。”年輕男人不忍地看着身邊年輕的女孩子,輕輕歎了口氣。

“對面車速太快了,司機送來時已經沒有意識了,顱内大出血。副駕駛的女士送來時還有意識,隻不停念着豆包豆包,又說姐姐姐姐的,我們找到司機手機裡你的電話才聯系到你。”警察看着眼前木偶一般的姑娘,不忍地歎息一聲,“你做好思想準備吧,哎,肇事者車速太快沖斷路基圍欄跌落下去,人當場就沒了。”丁小蓓仿佛聽到了,仿佛又沒聽到,她緊緊地盯着手術室的燈,腦袋如一團漿糊一般,“豆包,對,豆包還沒接,我要去接豆包,接豆包。”丁小蓓趔趄着向樓梯口走去。

“丁老師,丁老師你醒醒。”年輕男人焦急地搖晃着女孩的手臂,女孩眼睛終于慢慢聚集,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哭起來,“路師父,路師父,我父親和周姨不會有事的對吧,他們不會有事的對吧!”女孩崩潰的抽泣聲在空曠寂靜的手術室外被分割成絲絲縷縷刀鋒般的絲線,割得人生疼。

小男孩呆呆地站在手術室外的樓梯口,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四處搜尋着。“姐姐。”男孩炮彈一般沖到女孩懷裡,雙手緊緊摟着姐姐的腰,“姐姐,他們說爸爸媽媽死了,再也不會醒來了。”小小的男生收斂起眼中的任性,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丁小蓓看着懷裡的男孩,她抽出紙巾細細地擦試着眼前的小臉,深深吸了口氣。“豆包不哭,你是小男子漢,你還有姐姐,你不是還要保護姐姐嗎?”

“不要,我不要爸爸媽媽死,你騙人,你騙人。你說外公外婆死了會在天上看着我們,根本沒有,人死了就再也不會出現了,你騙人。”小男孩一把推開女孩,向手術室沖去。

“叮。”手術室的門向兩邊打開,丁小蓓沖了過去。幾位醫生穿着綠色手術服走了出來,“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病人家屬進去看一眼吧。”

“爸爸,媽媽,不要,豆包不要你們死。”丁小蓓身邊一個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沖了進去,丁小蓓身上最後一絲力量離開了她,她扶着牆壁滑坐在了地上。

丁小蓓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再一次面臨如此痛苦的離别,生活總是在你嘗到一點甜味的時候再給你準備一份大大的驚吓。她輕輕将小男孩皺着的眉頭撫平,蓋上薄被。豆包自葬禮後就再也沒說過話,給他吃就吃,給他喝就喝,不哭不鬧,安靜地讓人心悸。醫生說是兒童應激性傷害的自我保護,需要打開心結,也許一月也許一年,也許一生。

半年後。

城郊一樓的一個小院裡。一個安靜的小男孩正滿頭大汗地鋤着地,他的身旁跟着一隻黃色的小土狗,不停地用爪子幫小主人刨着土。不時地“汪汪”兩聲,滿是期待的圓眼睛濕漉漉地望着小男孩不停搖晃着尾巴。

“豆包,你把我才挖好的坑都填平了,還想要表揚。”男孩氣哼哼地說完,看着垂着腦袋的小狗,又一把抱了過來蹭着。“好好,豆包很棒,豆包最乖,這總行了吧。”小黃狗親昵地蹭着男孩伸出小舌頭舔着男孩的臉頰。“啊,豆包,說了多少次,不準舔。”男孩怪叫一聲跳了起來。

“丁小宇,豆包,吃飯了。”清甜的聲音裡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拉開紗門走了出來。女孩紮着低低的馬尾,眉眼溫柔地拉過男孩的手走到水池旁打上香皂輕輕洗着,“小宇,今天豆包有乖嗎?”“汪汪。”小狗在旁邊蹭着女孩的褲角。“有乖,豆包和我都很乖。隻是豆包說它不喜歡寫作業。”

“是嗎?天哪!豆包不想寫作業啊,那它想不想洗香香啊。”女孩突然将肥皂泡抹了男孩一臉,“咯咯”笑着跑走了。“小樣,學會騙姐姐了,豆包走了,咱們不給他背鍋。”

“汪汪。”小黃狗歡快地搖擺着尾巴跟在女孩身後進屋了。

夜幕低垂,城郊的天空繁星閃爍,月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照在卧室的牆上,樹枝的影子飄飄蕩蕩的,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小黃狗警覺地立直身子看了一眼,又在床尾趴了下去。“姐姐,我想聽蟲蟲飛。”男孩閉着眼睛輕聲呢喃。

“好!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低柔的歌聲裡,小小的卧室灑滿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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