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
志在灑金死了,這是骨灰盒運到老家的第四天。她的老丈母,我和婧的大姑,約我們一起前往悼念。按照當地民族的風俗,我們各人帶上一條煙,一件啤酒前去。帶上這些物什,根本與悼念無關,隻是為活人,隻為幫忙活人辦事提供補助而已,隻看活人的臉,隻獲得一份心安而已。
這裡的人們死後,要辦各種冗雜的名目繁多的法事,要選大吉大利之日出殡,安葬,所以一般都要在家待六七天以上,找不到合适的日子,待的時間會更長,有的甚至是一個多月。
這麼長的日子,五親六戚,各路朋友都會前來悼念,煙酒的消耗也就相當驚人。普通人家,客人比較少,在這期間也得消耗兩三百斤酒,四五十條煙,所以前往悼念的血緣比較近的親戚,都會帶上煙酒,意思是幫忙。
今天我們大大小小的一共來了十二人,隊伍很大。車直接停在寨子中的公共 活動場裡,一下車我們發現,後座儲物箱塞得滿滿的。也不知大姑帶了些什麼東西,雜七雜八的不知,我們這麼多人雙手都提不完,他還是打電話過去叫人帶上背籮來背。
到了志力家,他們沒有看到棺材。按道理說他的骨灰應該放在家裡的堂屋,讓後就在這個堂屋做法事,超度死者。我的那個老姨很納悶的問我,骨灰盒去了哪裡。
我這個老姨沒有經曆過此類的世事,顯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當地人有一個重要的風俗,隻要人不在家中正常死亡,都被稱為兇死,死後不能直接放在家裡的堂屋做法事,甚至連寨裡的人們都不允許進寨,認為這是非常不吉利,大忌。隻能放在寨子邊上或者是寨子的最低處,直到給死者做沐浴淨身,亡靈消煞等很多法事之後,才可以把這骨灰拿回來,挺麻煩的事。
此刻是下午五點,我們走到門口,就有些人走向我們伸手接住我們手中的禮品,很熱情的,也很客氣的說了一些套話。院落裡稀稀疏疏的幾個成年男子,也在給我們遞過煙來,我不抽煙,客氣地謝絕了他們好意。
院子有幾個婦女在膽青菜,似乎是用來泡酸菜。他們埋着頭,專心的做着他們的事,沒有過多的注意到我們的到來,沒有見到棺材,悲傷的情緒自然減少了很多。
孩子到挺多的,此時有十來個三四歲左右的孩子,在院子中手拉手成圈,高興地跳着唱着。他們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有好多大人們聚在這裡,他們小孩子也可以聚在這裡,在人多的地方自然熱鬧,他們喜歡熱鬧,就盡情的唱啊跳啊。大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唱些什麼,跳的意義是什麼,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這麼的複雜。他們隻需要一個簡簡單單的詞語,一個随意動作經過無數次重複,就可以讓他們獲得開心層級的上漲。
在這裡,能看到些許悲傷的就是志力的母親和他的老婆,小燕了。志力的父親前年駕電動三輪撞到自家房後牆,搶救無效,去世了。這個六十七歲的老人,現在又失去她唯一的兒子,當她接到兒子在灑金死去的消息,那一刻,她悲痛欲絕,幾乎崩潰,哭得倒在地上。
今天看到她紅腫的雙眼,一股難以言盡的悲傷又從我的心頭湧了上來,眼眶濕潤了起來,我忍住,沒有讓那滾燙熱辣的眼淚流出來。畢竟我不可以讓悲哀的情緒,再次感染這位心理已經受到嚴重摧殘的老人,不可以讓他的心理再度泛起波瀾,她不可以再受傷害。
我側轉身,擡頭仰視對面高聳入雲的山巅,這樣可以讓熱淚回流。漸漸變綠的高大的山峰擋住了我的視野,将悲傷也永遠的阻擋在這裡,散不去啊。從老人憂傷的眼神中,似乎整個山谷都彌漫着她的哀傷與悲痛。不是嗎?我似乎也看到自己的哀傷一股一股的向山谷填充去,在深谷中,與狂風一起怒号,悲鳴!妻子說,逝者為大,每一個生命的消逝,無論他是渺小的還是偉大的,都值得我們尊重與敬畏。
燕雙手拽着婧的左手臂,頭依靠在婧肩上,有傷心的哭了起來,被喝住,“一點出息都沒有,哭起什麼作用,宇宇(她的兒子)都不哭,你要做個榜樣。”四月二十六日,發現志死去的那天,他一直哭了七個小時,沒有誰勸得了她。後面小三英(她的妹妹)實在沒辦法,說了一句“人家在的時候,又沒見你對人家有多好,現在人家死了,你哭了起個屁用。”她才漸漸停下來。
英和婧說,豔實在不像話。從宇宇出生到現在十年了,他們都沒有過夫妻生活,他們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她們兩姊妹罵小豔不要如此的對待志力,可是她油鹽不進,我行我素。志力死後,她又悲天動地的哭,她們說她是哭給志家人聽的,她們兩個都特别反感,特别惡心她。所以聽到她的哭,兩個都會喝她,她也不敢在她們兩的面前大哭。
依我看來就是并不是痛苦的哭,我認為是那種後悔的哭,後悔自己把事情做絕了。她的哭是一種忏悔,為自己的冷漠,為自己的自私和背叛忏悔。可是世界上,後悔有用嗎?“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掉淚又有何用?不愛就不要傷害,好聚好散,志力曾經和她提過離婚,他卻以孩子為由,沒有離。
可她卻沒有和他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間接的說,他也是他死亡的一個幫兇。志力從婚後一直過着憋屈的日子,生活質量沒有上升,反而婚後事業,人生迅速的跌入谷底。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參加過幾次省考,都是第一,因為沒有打點,一直落選,後來經他父親安排,在草地中心上班。就在那時,他們結婚了,結婚後,豔并沒有和他在一起過,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外家這邊,婚姻出現問題。後來,他一缺不振,再也不上進了!直到死亡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從駕校辭職後的第八天。
婧和英都覺得他在憋屈中,缺乏關愛中自暴自棄,放棄了對生活的希望而離去,她們也把矛頭指向燕,可畢竟人去了,再多的指責也于事無補,隻希望她能夠反省,懂得珍惜!
說是悼念,卻沒有任何儀式,一點也不像去緬懷逝者,說去看望安慰活人倒更為貼切些。在坐除了小孩串上串下追逐打鬧玩得歡快些,大人們都是面無表情的自顧自的玩起手機,偶爾照面,使力拉扯臉部肌肉擠出的微笑,勉強又生硬。生離死别不在自己的身上,都很淡然。
我們坐下不久就來了幾個年青人,他們宰雞,做菜。七點的時候,擺了幾桌菜,酒是免不了,他們一碗一碗的倒着,喝着。大家都是互相客套一番,說到痛處,卻又升起一股悲傷。
飯後,我們坐在院子裡,燕坐在婧的後面,她又哭了起來,“人人都有爸爸喊,現在宇宇沒有爸爸喊了……”宇宇來到她的身旁說:“媽,你不要哭了,沒有就沒有。你不要哭了。”婧也喝斥道:“到底是你哭你老公還是孩子哭爸爸,真沒出息,還沒娃娃堅強”
“死了就算了,有什麼值得傷心的,”坐在一旁的大姑,也大聲地罵燕不争氣“他又不是有出息得很,他又沒有掙幾個錢給你用,又沒掙得幾個錢給宇宇用,他有什麼用,這種人死了也值得傷心,是我才不可惜他,更不會哭……”一下子來了一大串。
“你是不是不會講話,不會講就别亂講”婧聽着,不對勁,馬上說大姑,“少講點。”可大姑覺得她的話好像很有道理,越講聲音越大,婧實在聽不下去了,拿起手提包就叫大家走,大姑呢!也是帶着滿身怨氣的跟着大夥出來。志的母親不得不出來送我們,無論有多麼的悲傷,她還是能做她該做的事。
一路上,英(她的小女兒)說她,死者為大,不要這樣說。她還和英犟嘴,英也隻是搖搖頭,真的無語了。
這一場悼念,都是帶着悲傷的而來,回去的時候,卻心境不完全相同,有帶着怨氣回去,有帶着愧疚回去,有的好像蒙羞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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