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W前傳(10)

    面試公司位于大樓的中段,我和一群陌生人擠在電梯裡徐徐向上爬升,途中旅伴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我們樂此不疲尋找各自的突破口。終于,電梯的指示燈顯示了心中默讀已久的那個數字,我深吸一口氣。我要粉墨登場了。

    公司的前台是一位青春靓麗的女孩,穿着修身的職業裝。知曉我的來意後,熱情地将我引到一個房間,并拿了一張簡曆表格讓我填寫。這是一間小型的會議室,前面有個小型的黑闆,上面寫了一些粉筆字,牆角折疊了一些椅子,兩排桌子從前往後依次排開。我的前面還坐着幾個前來面試的人,他們有的埋頭填寫簡曆,有的百無聊賴東張西望,有的正襟危坐若有所思。

    認真粉飾好簡曆,透過明亮的玻璃,我觀察起像戰場一樣的工作場景來。桌上牆面以及房梁上挂了很多鼓舞士氣的旗幟标語。員工手握電話,端坐桌前,絞盡腦汁想在每一次的沖鋒中有所斬獲。狹小的過道裡也是人滿為患,他們大都面無表情,好像還沉浸在被客戶粗魯拒絕的失敗中。突然,辦公區的前端響起了一陣喧鬧的鼓聲。鼓聲停息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發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說,演說的效果相當明顯,全體業務員群情激憤,那吼出來的劇烈膨脹的聲浪差點将玻璃震裂。

    看此情景,我不免想起我在順德的搬運事業。雖然性質不一樣,可在我看來,同屬于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粗放型”産業。不過,在震懾心魄的明亮會議室,我倒更向往順德那寬松自在的工作氛圍。我的身體極限是扛一百五十斤重的闆,所以幹活時自然會悠着點盡挑小于這個限度的目标使勁,但假若要我挑戰一百八十斤的難度,我就無能為力了,鼓舞和鞭笞隻會耗損我的身體,透支我的生命。顯然,我面臨的不隻是簡單的轉型,還得提高自己的思想覺悟,理解并接納新的企業文化。

    十點左右,前台的文員引我們進了廁所旁邊的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被中間透明的玻璃牆一分為二,應聘主管坐在裡間的辦公桌後惬意地喝着茶。我的面試序号是七。在焦灼的等待中,我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廁所。相比于氣氛緊張的辦公室,廁所裡的安靜讓我放松。一陣深呼吸後——這是無數次大考中落下的唯一可以不歸類于毛病的來慣——,我又開始思索自己的處境來,忽悠接着忽悠那肯定是沒任何疑問的,隻是心中的勇氣和決心能否護衛我全身而退我就沒多大把握了,我的心理素質糟糕透頂搞不好又是一次失望之旅。磨蹭了十來分鐘,我也沒獲取那必備的信心,便往回走,聽天由命了。

    少傾,玻璃門閉合的“咣當”聲将我從憂思中驚醒,六号應聘者像一個丢盔棄甲的士兵,面色愁苦地從我身旁走過,警覺的我立刻掘挖到一股信心之源:有了一個墊背者,即便從京基100的樓頂跳下死相也不會太難看。我站起來,朝裡邊走去,心裡有了難得的一絲輕松。我把寫好的簡曆和嶄新的高中畢業證恭敬地交到應聘主管手上,随即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他對面的凳子上。應聘主管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白皙的臉龐,圓滿的額頭,全身散發着富貴氣息。他表情嚴肅,眼神犀利,睿智的目光中顯露着追根探底的決心。所以,在他一絲不苟看我簡曆時,我不免擔心起來,生怕他深挖我粉飾得還不夠徹底的地方,尤其是工作經曆方面。

    “你之前也是做業務的?”那聲音像來自天外的飄渺世界,是提問,但更像訓誡。

    “是的,”我沒再露怯,“我在一家物流公司跑業務,足迹遍布半個中國。”

    “哦!”主管舒展的眉頭讓我懸着的心安放下來,呼吸也順暢了。

    兩天後,我開始接受理論培訓。培訓師是兩個女子,年紀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有關培訓的内容,我早已忘記,可講到愛情的閑話,卻印象深刻。我不知道她們是想借用愛情的話題來驅散培訓室裡的沉悶氣氛,還是你們女人天生就有向愛情索取養分的習慣,反正我當時特緊張有每次大考後等待審判的那種感覺,以至于那圓臉纖瘦的導師問我“跟誰在一起”時,我惶惑了幾秒,才蹦出“陪老爸”這樣大煞風景的回答。

    三天的理論培訓結束後,我被分到業務部的第七組,接受實踐培訓。七小組的主管是個二十四五的年輕人,身材單薄,模樣老成。第一天培訓他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

    “這裡有兩百來個電話,你先熱熱身。”

    完成任務不難,難的是要迎合他的要求。

    “你不能老用‘你要不要打廣告’這類直白的詞句,要委婉含蓄一些!你以前做業務也是這樣?”他言辭一激動,我就更加沒底,還怕被他發現老底。硬着頭皮打了五十多個電話後,我連看主管臉色的勇氣都沒了。往常在處境堪憂的時候,我會借故去廁所暫避片刻,可在主管冷峻目光的注視下,我惶恐他會探測到通向我内心深處的捷徑,要是那樣的話我休矣!沒辦法,我隻能咬牙撥打電話,任由那聽筒像火紅的烙鐵灼燒我的手。突然,雄壯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片刻後,一個梳着二八分的男子意猶未盡地把鼓槌放下。看此情景,大家趕忙放下手中的電話,聲嘶力竭地吼起豪言壯語來。我長舒一口氣,随即附和大家:“不吃飯!不睡覺!打起精神賺鈔票!”

    實踐培訓的第二天,組裡又分來一個人。那人我在理論培訓室見過,比我晚來一天,大學剛畢業,戴副眼鏡,模樣老貌。現在想來,我之所以被他輕而易舉地擠走,除了他有過硬的業務水平外,還有一份持續給他輸送動力的浪漫愛情做後盾。記得在回答圓臉纖瘦女培訓師“和誰在一起”的無聊問題時,他坦誠地跟我們分享了他的幸福:“我和女朋友芳芳。我們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竹子林。”真是一對羨煞旁人的國寶啊!我被熱戀中的情侶折磨過多次,他們的精神面貌大緻相同:男的人來瘋,不要說敢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摘星星偷月亮也不在話下;女人則莫名其妙,還無理取鬧,時不時再來點無藥可救的傻。

    我是在實踐培訓的第三天中午被業務主管勸退的。他認為我不是幹這行的料,太膽小腼腆了。公交車行至蓮花山站台時,我下了車,打算坐到路邊的草坪上,消磨些愁悶時光。草坪的旁邊有一片隔離起來的足球場,裡面正進行着激烈的足球比賽。看着球員恣意飛奔的身影,我不免想起初一班主任委任我為班上足球隊長的情景。那真切又遙遠的記憶是我過往人生中少有的亮色,我像一頭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牛犢,咀嚼着那份難咽的失落與傷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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