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棋盤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小人物系列之七      棋迷】

太陽已落山。四周的景也漸漸暗下去。

“馮爺,回吧!”對面的人已站起身。

“回吧!”馮爺沒有起身,而是從随身的包裡掏出一塊布,拿起一粒棋子,仔細地全身擦拭起來。

身邊散步的人多起來了,街邊的路燈也亮起來了。馮爺把最後一枚棋子擦拭完,放進棋盒,裝進包裡,拿起棋盤又細細的擦拭。天己完全黑下來,馮爺站起身,把擦好的棋盤夾在腋下,彎腰把挎包上了肩,拎起茶杯,緩緩朝家走去。

馮爺隻是棋迷,棋下的一般。他下棋就是消遣,有人下,他就陪,有不服氣的雙方,他就讓位,讓雙方去争個輸赢。看得久了,他的棋藝也漸漸有所進步。他下棋不看重輸赢,輸了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我輸了。僥幸赢了,他不會去譏笑對方,往往沉默地看着對方,對方不服氣,他就奉陪再來一局;對方如果認輸,他就雙手往胸前一拱:承讓,承讓。僥幸。

馮爺下棋屬于好打架沒力氣,心思好像并不在棋上。和他下棋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一輩子輸赢太多,棋盤上高下都看淡了,呵呵一笑,再來。日子這麼多,慢慢打發。

附近的工廠傳來一種低沉的嗡嗡聲。他穿過街道,沿着一個又一個店鋪門口,一路走下去,兩扇紅色的大鐵門,滿院花草樹木,瘦弱的馮奶奶,這是馮爺的家。

馮爺把裝棋子的包放在窗台上,棋盤卻夾進卧室,小心地放在桌子下面。

馮爺十分愛惜他這個棋盤。有人下到得意處,一枚棋子拈起,"啪″地一拍,棋盤難免晃幾下。馮爺就提醒:小點勁。别把棋盤拍爛了。

這個棋盤,也無什麼稀奇之處。一塊方方正正的楊木闆,刨光,上了白色油漆,老舊暗黃,黑墨畫了楚河漢界,這就是棋盤。可古爺愛惜,仿佛寶貝似的,出來夾着出來,回去夾着回去,别人想幫忙捎上,一概不行。

以前的馮爺不這樣。那會兒,他人高馬大,走路一陣風,一杆旱煙别在腰裡,舊藍的煙荷包在屁股上一跳一跳。馮爺走路腳步聲重,離很遠,不用看聽腳步就知道是他。

馮爺做了三十多年的村支書,老老少少見了他不論輩分,都喊他馮爺。那時侯,馮爺可沒功夫下棋,他忙呀!幾百囗人要吃飯,他不操心行嗎?

這個叫青溪的村,是全鄉乃至全縣少有的富裕村。就因為鄰國道,地勢平,一馬平川,還都是水澆地,種什麼都長,尤其是棉花。

青溪村人種棉花有經驗。大集體時全村一盤棋,馮爺就是優秀的棋手。可不像現在。他把棉花這盤棋下得有聲有色。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棉花苗,枝條上結出的棉蛋蛋,密密匝匝擠在一起。婦女們分散在一塊塊的綠色裡打頂捉蟲拔草,手底下麻利,嘴裡也麻利,笑聲串成了串,連成了片。

到了秋天,青溪村看起來更壯觀,如一場大雪降落,到處鋪蓋成白色。地裡,綻放着白生生的花朵,場院裡,滿當當曬着棉花,空氣裡彌漫的都是棉花暖烘烘的味道。

馮爺嘴裡咬着青玉的煙嘴,那個樂。那時他最喜歡滿村轉,見人就說:豐收了,小心火,别一場火毀了一年的辛苦!

别說全縣了,青溪村的棉花在全省都有了名,鄉領導、縣領導、省領導,帶着一撥又一撥人來參觀學習,把個馮爺樂的合不上嘴。

再後來,地分了,馮爺還是支書,青溪村依然是青溪村,依然一望無際到處是棉田。馮爺也老了。馮爺說:換人吧。全村人拗着,就不。

再後來,縣裡大搞經濟發展,把工業放在農業之上,要征地,鄉長找馮爺談,說青溪村和其他三個村整體被征用,建工業園。馮爺拗着頂了一陣,最後驚動了縣裡領導來做工作,他才作罷,并順利退了休!

嗨,這些都太遠了,不知道馮爺還記得不?

從那以後,馮爺就開始在街頭下棋,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過問了,他隻關心下棋,卻又不關心輸赢。

馮爺真心喜歡的是他那個棋盤。

棋盤的正面是楚河漢界,反面寫着:國家重點優質棉花生産基地。紅漆很淡了,一般人不細看,誰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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