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透明的河流
前幾天父親給我電話的時候說,像是已經兩年沒有過春節了,今年得好好過一下。當時我隻是“嗯嗯”地回答着。我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除此之外,就是黑夜裡傳來的雜亂的嗡嗡聲。
挂了電話後,我沉默了許久,似乎想找個人說點什麼,但終究不知該說些什麼,又從何說起。
直到今天,從北二環上經過時,天空中不經意飄起了細雨,父親電話裡說的那些話忽然從心底泛了上來,我還是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面對世間的某些事情,我們沒有任何辦法,除了接受和遺忘。
我時常會想起很早以前的一些事,比如沒有通公路的故鄉,自己種了煙曬幹切絲抽的老人,還有傍晚時許多人趕着牛羊回家的場景。
我很少問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上。我總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很無聊的問題,因為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不是出于自己的選擇。但既然來到了這個世上,就得努力生活。所以,倘若我們真的是帶着某種目的來到這世上,那麼我想這目的就是為了好好生活。
我們都沒必要去與時間的洪流作任何對抗。在時間洪流下,我們其實都不過是無法看得見的塵埃。
記不起是我幾歲的時候,奶奶在家後面種了幾棵李子樹。李子有早熟的也有晚熟的,而奶奶在這個小園子裡種的剛好兩個品種都有。在我的記憶裡,早熟的李子總是偏小一些,晚熟的會更大一些,而且結的也往往比較多。
小時候,我和弟弟有事沒事總喜歡爬在李子樹上。李子樹下就是路,有時我們在樹上使勁晃動樹枝,李子就會掉落,剛好砸到從下面經過的人的頭上。
那時候的故鄉還都是土路。一到雨水天路面就會坑坑窪窪,積滿了雨水。
記憶裡的東西再回憶起來時,總會帶着一些美好與不舍。我說不清是因為那些時光沒辦法回去了,還是因為在那些時光裡,我們确實是那麼愉快的。
所以那時候每逢下雨,那些路其實是很糟糕的。有時我們得在泥濘的路上丢幾塊巨大的石頭,踩在石頭上走才能讓我們不至于陷進泥漿裡。也有些時候,路上同時有牛羊經過,泥水噼噼啪啪地四濺,還混雜着雨水打在牛羊身上時發出的味道。我記不起那時候在想些什麼,但我敢肯定,絕對沒有想去遠方看看的想法。
那時候的我們,能見到的最遠的東西就是南汀河對岸那盞不知道是誰在黑夜裡點着的煤油燈。我對煤油燈沒有任何浪漫的幻想,隻記得它有一種讓人聞着很不舒服的味道。
可就算如此,我很是會不斷想起那時候的許多事。
我記得牛羊經過時把熟透了的紅色的李子踩進了泥巴裡。我記得雨滴墜在紅色李子上,風一吹便噼噼啪啪地落下來,打在我身上,我會不由自主打一個寒顫。
風是透明的河流,其中就有打在我身上的雨滴。
會有歇在牛羊身上的蠅蟲,也飛來歇到我們身上。那些蠅蟲從很遠的地方就爬在牛羊的背上,一直跟着它們飛了很遠的路。所以有時我也會想,這些飛蟲肯定是沒有家的,要不然它們跟着牛羊飛那麼遠的路,從山腳一直到山頂,它們怎麼能找回去呢?答案肯定是找不回去的,我堅信。
飛蟲沒有家,所以到處都是它們的家,包括牛圈羊圈,還有路邊的樹葉底下。
我們有時太高看了自己,在遠處那棵樹的眼裡,還有那個巨大石頭的心裡。
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我跟着二叔去山裡,在進入一片森林後,他給我指了一小片範圍,告訴我在那裡等他,别瞎跑,然後他就消失在了森林裡。
起初一切正常,我并不害怕,我在山裡小聲說話,唱着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歌,用草葉編着自己喜歡的螞蚱。可後來就不正常了,我聽到了很多聲音。我并不是在自己吓唬自己,直到如今回憶起來,我也覺得那時候我确實聽到了許多聲音,像是有什麼在搖動着不遠處的樹林,甚至整片的樹都響了起來。我當時整個人寒毛倒立,害怕得大氣不敢出。
我起先以為那些聲音很快就會停下來,但沒有。那些起先像是山在搖動的聲音,接着似乎多了石頭砸下來的聲音。我害怕得隻好大聲喊我二叔,後來甚至崩潰得直接喊他的名字,可是沒有回答。我手裡拿着我編的螞蚱,一邊喊一邊跑,直到最後看見了一個巨大的石頭,我毫不猶豫地爬了上去。當我站在石背上的時候,我瞬間就不怕了,因為站在石背上我看見了周圍的一切,周圍什麼都沒有。因為被太陽曬的緣故,整塊巨石都是暖暖的,最後我躺在石頭上睡着了。我甚至做了很多夢,夢裡有風吹,有鳥叫,有蜻蜓萦繞着我。
很多年後,我還是相信,在那個午後,是那塊巨石擁抱了我,要不然我怎麼會那麼心安。
有時候,我們說服不了别人,隻能在自己認定的世界裡,孤獨地堅持着一些事情。有些人或許會因為這樣的堅持而碌碌無為,最終被埋進了黃沙和泥土之下。可什麼才算是有為呢?我回答不出來。
有時我也會想,或許應該把從記憶裡還殘留的東西都回憶一遍,包括那些如今回想起來最不好走的路。
比如有一次我進了山裡,那天的太陽曬得像是有人拿着火把在我身邊烤。我實在是渴得不行了,似乎再走一步就會暈倒在烈日下,但同時我也明白,我必須往前走,否則肯定會暈倒在烈日下。我抱着很大決心一步步在草與樹之間穿行,最後在一棵很高大的青樹上看到了一隻松鼠,它在一個樹洞前探頭探腦的。我大喜過望,因為看着松鼠的樣子我就知道那裡肯定積滿了水。我抓着纏繞在青樹上的藤蔓爬了上去,果然,那個樹洞裡積了一灘水。我不假思索地摘了葉子做了一個簡單的工具,和松鼠搶水喝。
這都是很久遠的事了,像是某一個秋天裡被大風刮落的某一片黃葉。但随便哪一片葉子都是過往,那麼不經意,波瀾不驚,卻又那麼厚重,不可遺忘。它們堆積在我毫不起眼的人生裡,和所有的落葉一起構成了芸芸衆生。
- 上一篇 生活紀實||兩度踏入青島
- 下一篇 不作不死,誰能救你!
添加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