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聽秋雨觀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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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過後，秋意漸濃。

銀杏抖落着滿樹的金黃，烏桕的樹梢點染着斑斓的色彩，池邊的水杉頂着翠色與橙紅交織的樹冠在秋風挺立着。

遙想西山那漫山遍野的楓樹，此時應該已經紅透了。采撷三兩片紅葉，無論是夾進詩集裡做書簽，還是插在發辮做點綴，都是浪漫的風雅之事。

隻可惜，心心念念地策劃了一場郊遊，卻被淅淅瀝瀝的綿綿秋雨給耽擱了。索性靜下心來，泡一壺普洱，坐在窗前靜靜地聽雨。

檐口的雨滴像斷了線的珠玉一般，晶瑩剔透，閃着清冷的光輝，落進天井的水窪裡，蕩開一圈圈缱绻的漣漪。

飄渺的清風似有似無，冰涼的雨絲時不時飄進我的袖口，沾濕了我的發梢、我的面龐和我的裙裾。我加了一件披肩，啜了一口熱茶，才覺得暖和了些。

一場秋雨一場涼，一夜秋霜山川黃。那些絢麗而熱鬧的秋色怕是經不住接連幾日秋雨的洗禮與摧殘了，缤紛的葉子終将在秋風的搖曳中，與樹枝訣别，凋零在塵土裡，用整個嚴冬去醞釀來年的生機。

深秋時節，天暗得很早，仿佛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暮霭已經降臨人間。

我起身點亮庭院的燈，又泡了一壺新茶。伴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一縷清清淺淺的白霧在燈下氤氲開去，緩緩消失在窗口。

窗外，美人蕉早已開得頹敗，枯萎的花瓣縮成一團耷拉着，将落未落，寬大的綠葉任憑秋雨點點滴滴地敲打，宛若平平仄仄的清曲，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在淺吟低唱。

庭院燈射出清冷的光，照着一叢早已收起了笑靥的木槿花，這些朝開暮落的花朵，戀戀不舍地告别人間凡塵，在深秋的夜雨中凋落。

粉紫色的花瓣有的落在水窪中，輕輕地漂着，似浮萍一般無所寄托；有的落在石階之上，被雨滴打落得殘敗不堪。

“風露凄凄秋景繁，可憐榮落在朝昏”。木槿花深得晚唐才子的憐惜，卻終究也敵不過無情的朝夕更替和四季輪回。

花期難長，人生苦短，誰又不是人間的匆匆過客呢？歲月滄桑，光陰荏苒，生命渺若塵埃。想到這裡，暗夜中這一番秋雨落花的光景顯得更加蕭瑟而深沉。

夜漸漸深了，雨還沒有停，如煙如霧，如泣如訴，滴滴落在我的心間。風雨催茶涼，既然無人共飲，縷縷茶香也飄散在夜雨當中了。這一懷閑愁，有誰能懂？

李商隐或許會懂。“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遙遠的思念在秋夜裡醞釀，寂寥之苦凝聚在詩句裡。但是李商隐卻比我更會暢想，也更能樂觀期待，“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他滿心想象着将來的聚首時光，一起剪去燭花，促膝長談，耳鬓厮磨，那是一種道不盡的喜悅。

白居易或許會懂。“不堪紅葉青苔地，又是涼風暮雨天”，在暮色的秋雨中，白居易對故友的思念從字裡行間流露了出來。“莫怪獨吟秋思苦，比君校近二毛年”，在凄涼蕭瑟的光景裡，詩人對故友的寄語裡難掩壯志未酬的困苦，感慨時光流逝的傷懷。

杜牧或許會懂。“蕭蕭山路窮秋雨，淅淅溪風一岸蒲”，前路茫茫，潇潇秋雨綿綿不斷，清溪旁的蘆花在風中搖曳，“為問寒沙新到雁，來時還下杜陵無”，擡頭望見天邊南渡北歸的鴻雁，離愁别緒湧滿了詩人的心。

這些情感的共鳴從泛黃的書頁裡溢出來，雖然來自遙不可及的朝代，但也姑且慰藉了我那如秋雨般綿長的惆怅。

當我合上詩集的時候，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也漸漸稀疏了，探頭一看，果然雨已漸停。明日清晨，我将掃去庭前階下的落花，将它們葬在離春天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