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7 風滾草的痕迹 ——讀李娜《戈壁遞給我的三杯茶》

風吹過蒼涼的戈壁,夜色無邊,點點的星星像是吸收了白日的光,戈壁岑寂的夜溫柔而疲憊。夜風起,戈壁母親用手掌掖了掖孩子的被角,把白日的炙熱用晚風溫柔地包裹。

當所有的喧嚣遠去,我翻開一冊屬于戈壁的記憶,柔軟的紙頁承載了一段朦胧的故鄉情、一枚半熟的念想、一支烈性的高原情歌、一粒幹淨的鳥鳴、一箋素白的月光和一縷遊弋的清風。

這是李娜的散文集《戈壁遞給我的三杯茶》中的六部分。恰如一朵花的六瓣,花開四時,芬芳馥郁,把花瓣碾碎,把芬芳萃取,投入濃酽的磚茶,生命的紙張留下茶褐色的痕迹,共同組成這疊由戈壁的女兒寫給她所生長的牧區的情書。

讀這本的時候,仿佛在和一位遠遠走來的朋友對話,相逢是一種回眸轉瞬間的偶然,我們不曾相識,卻在文字裡看見一種熟悉的寂寞。那種寂寞,來自曠野的風,在無垠的戈壁上,風從何處起,無人知曉。在造物者的歎息中,我們能夠做到的,隻有緊閉雙眼,步履蹒跚,在風止雲息的時候,抖落衣衫褶皺中藏着的黃沙。

在黃沙裡面,可能,也藏着一粒風滾草的種子。

你見過戈壁的風滾草嗎?他們是戈壁上不可忽視的存在,這種特别适合沙漠環境的植物,他們的忍耐力驚人,圓球形狀讓其可以在所有地上滾動和彈跳,每次彈跳和滾動都能在沿途留下種子。它是戈壁中攜帶希望的精靈,在惡劣的環境裡,蜷縮成長,借力于風,去更遠的地方,紮根、發芽。

我讀書,也讀作者,她仿佛就像一粒風滾草的種子。在李娜的筆下,戈壁的風讓“一生都走不了幾步路的石頭被搬運着去了别的地方。”石頭沉默地用自己的重量熨帖大地,而風呼嘯而過,帶來别離,風讓石頭長出腳來,于是石頭成為沙漠的精靈,我撫摸着一塊阿拉善的奇石,幻想着是哪一陣風吹散它軀殼外面的掩飾,被過路的牧民撿起。

她寫戈壁的記憶“經過時光的改變,熟悉的東西和文字裡所呈現的面貌已相去甚遠,我所有的歌頌與贊美都有可能是一廂情願。”熟悉逐漸變成陌生的過程中,我們發現記錄的意義,那些被時光河流沖刷和改變的過往裡,藏着屬于過去的,我們自己。“一廂情願”,我喜歡這個詞,帶着一種與人無關的執拗。我想,當李娜擰開屬于她的那盞燈的時候,是不是也帶着一種對文字、對文學“一廂情願”的執着呢。

因為一根扁擔,她的思緒回到在農耕博物館,隔着展櫃看那些曾經屬于土地的耕具的時候,“我們在某個時刻相遇,隔着時空對望,在來不及碰撞出火花的時候分離遠行。它們被我丢在腳步之外,也丢在記憶之外。”這是與上一段中所摘抄的那段,來自不同篇章的内容,但是放在一起,竟奇妙地吻合。一位作家的氣質搭建起屬于她的作品的骨架,在不斷豐滿這副骨架的過程中,總有些靈魂相似,他們萦繞在作品的肌體上,讓文字有了溫潤如珍珠的光芒。

回憶起和幼年的朋友分離,她想“後來的很多年裡,我們都沒有在任何場合相遇過,仿佛巷子隻是一場虛幻的夢。”我想起自己看過的關于遷徙的故事。不同于動物的遷徙,那是季節變換裡的宿鳥急飛,候鳥來歸,長久以來我們認為人和土地的關系就像樹木和土地,雙腳就是我們與大地聯系的根脈。而如今,我們擁有了更快更便捷的交通工具和出行方式,于是雙腳不再需要在一處固定,坐着飛機,我們能夠騰雲駕霧;乘上渡輪,我們能夠踏浪出海,車輪滾動,我們能夠日行百裡。于是過往成為一場朦胧的夢,成為醒來後,眼角一抹已經蒸發了的潮濕。

在那些描寫戈壁風景的故事裡,我看見她和屬于她的時光。《戈壁遞給我的三杯茶》,帶給我一盞濃茶,彈奏了一曲清音。濃酽的是細膩的筆觸與表達,清麗的是一縷女性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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