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夫妻的苟且,孩子的詩和田野

        按商量好的方案,工作日他開車,送小寶上幼兒園。

        可她還是會拖着疲憊的身體早起,煮好面條,熱好牛奶,再哄小寶刷牙,洗臉,換園服,背好小書包,幹淨整潔的送到家門口,笑着輕言:“很快媽媽就會去接你放學了,要乖哦……”

        她倚在家門口,溫柔含笑,眉角像捧了一抹陽光,看着他牽着她的小手,慢慢消失在視線之外,她才轉身,松口氣,開電腦,轉進隻有她自己的童話世界。故事裡故事外都是童話,這是她想要的,起碼她希望這樣漫天漫地的粉紅少女心可以讓她沉醉多一天都好啊。

        可惜天總不遂人願,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念,總是要得太多。

      早上,她又握着手機醒來,夜裡寫着寫着又睡着了。似乎這強迫症越來越厲害,不摸着手機裡的故事睡覺,她就像高空裡走繩索的小醜,摸不到那根平衡杆,随時會一腳踏空,墜入無底深淵。

        被擠到了床沿的身體,努力向一個方向移動,僵直了一整晚的腰,借勢松了松。她迷糊了一會,再推了一把伏在身上的小寶,那軟軟糯糯的一團小人,像被人搓揉好的面團。     

        隻見那面團擡起了臉,像捏出來的一個小肉包,又被扔進冒着氣的蒸籠裡。扯着被子覆蓋在頭上,撅着小嘴巴喃喃細語:

        “我要媽媽,我不要上幼兒園……嗚……唔……”

        她皺了皺眉,轉臉又挂着微笑,耐心的哄着:

        “媽媽在,媽媽在,姐姐都上學了,你也長大了……”

        “我不要上學,我就不要上學……哇哇哇……”

          那嗓門的力道漸漸像汽笛長鳴一樣,震耳欲聾。

        “乖,乖,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你看太陽公公每天都要起床的呀!姐姐要上學,媽媽要上班,警察叔叔也要站崗,不然馬路上的小車都要擠到一起了……”

          她一口氣說了一堆大道理,可是陷入情緒的孩子,無法理解,依舊嚎嚎大哭。

        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她隻得放硬口氣,呼喝了一聲:“起來!”

        幹巴巴的語氣出口,再一把抓住那個軟塌塌的小身體,艱難的從床上拖起來,再橫抱着挪到洗手間。

        “不要……不要……”

          她閉着眼睛嚎嚎大哭,大滴大滴的淚珠撬開小眼皮,英勇的爬上懸崖,一顆接一顆往下跳,那英烈凄慘之氣,絲毫不亞于狼牙山五壯士。

        她苦笑着搖搖頭,嘗試着打開手機,點開佩奇小短片,在那個哇哇大哭的小人眼前晃了晃。

        “媽媽……我的牙好疼阿……”動畫裡佩奇尖聲尖氣的聲音響起來,畫外嚎嚎叫的小人立即收了聲,睜大了一雙含淚的黑瞳,死死盯着屏幕。

        “看吧,佩奇不刷牙,牙齒就會疼,乖,現在刷牙,到爸爸車上再看……”她輕聲哄着,收回手機。

        “我不要爸爸……我要媽媽……”

        “這樣吧,你不刷牙,牙疼了就自己負責。不刷就不刷了……”

          她冷着臉,再也沒有好脾氣,緊迫的時間感,不能由着人選擇輕松的方式行事。提起孩子手臂,橫抱起屁股,一大一小保持扭捏的姿勢又轉到衣櫥前。孩子三下兩下的掙紮,激得她換褲子的空檔,把五個手指印抽到小屁股上。

        “啪~”的一聲,孩子終于減小了反抗的力度。抽抽嗒嗒的聲音還是像遠去的汽笛聲聲慢慢。

        她最恨用成人的威嚴揍孩子的人,可是理想永遠都是豐腴迷人,現實總是骨感惡辱。生活永遠用她心尖上的傷口來攻擊她,她生生忍住了第二巴掌,三下五除二的把小人塞進校服,扯着胳膊拽出了門。理了理情緒,把小人放在凳子上,舉起小手指在她面前晃動了一下,說:

        “我們來拉勾勾,你乖乖和爸爸一起去學校,很快媽媽就帶着糖果去接你!”

        不等孩子回答,一隻大手粗魯的伸過來,惡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在孩子的小腿上,她那隻剛剛猶猶豫豫伸出來穿鞋的小腳,立馬縮了回去。肉嘟嘟的小手摸着被抽紅的皮肉,撕心裂肺的呼嚎起來:

        “我不要爸爸,我不要爸爸……”

        她抽了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

        盡管背向他的眼睛,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腦袋裡面卻浮現出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孩子們沖着那張臉喊着爸爸,她腦子裡的内容物在拼了命的旋轉。深吸口氣,壓低情緒,用後背擋着第二次襲擊上來的巴掌,側臉對着老公說:

          “孩子要好好教,别撒氣……”她感覺嘴在顫抖,還是轉過臉,對上小人驚恐的眼睛。

        “乖,爸爸要發火了,快點跟爸爸去上學……”

        她努力嘗試扭轉着敗局,快速和孩子套上小白襪和黑皮鞋。臉上仍挂着厚厚的笑容,生怕這笑容會凝固成一塊石灰牆,“嘩啦~”一聲剝脫,墜到地上,摔個粉碎……

        可是身後的那個男人不依不饒,含着重重的恨意吼道:

        “你隻會護着她,讓你媽送你去上學……”

說罷氣鼓鼓的扔下手中的小書包,轉身發出“哒哒”的腳步聲,決絕的回屋。

        她呆呆的立在小寶身邊,暗自思量着這句話的分量,環顧了一下自己,亂蓬蓬的頭發,淩亂的睡衣,緊迫的時間。她不知進退的杵在門口,身邊的小人依舊發出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聲。

        她咬了一下牙,決定回屋看看狀況。她希望老公隻是說說氣話,隻是去上個廁所,轉頭會收拾情緒,和顔悅色的哄好小寶,讓她含着笑,目送他們的離去。

        邁着沉重的腳步,轉回卧室,隻見一個肥大的身軀橫躺在卧室地闆的長毛地毯上,弓着身體抱着寬大的雙臂,那種樣子滑稽可笑,又讓她嗤之以鼻。

        她冷笑着走進洗手間,掃了一眼鏡子裡那個憔悴不堪的自己,鏡子裡反射出那個地毯上橫陳的身軀,她再也忍不住。她控制不了那個念頭裡躲藏的魔鬼,它沖出囚籠,帶着滿眼滿身的傷痕,展開黑色的羽翼,眼睛裡布滿血絲,猙獰着,狂暴着,聚集着毀滅一切的殺氣。隻見她近身上前,目露兇光,惡狠狠的提起光溜溜的腳丫,踹到他那肥大的屁股上,一腳兩腳三腳……直到他“咕噜”的一聲爬起來抵擋。

        “叫你睡……叫你睡……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是不是個爸爸,一有問題就想着跑,除了發火就是睡覺,你怎麼不給我滾遠點……”她歇斯底裡的狂吼起來。

        他不敢反抗,任她腳踢手捶,嘴裡嘟囔着 “我教孩子你又阻止,你不是說孩子你教嗎?你把她們教好啊!”

        “人家馬雲還要管兒子呢,你有馬雲的本事嗎?你看看自己的慫樣,什麼時候做好一件像點男人的事情!”

        “你呢,教不好孩子,整天趴着寫,生意又不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男人理直氣壯的反駁着。

        “是的,我就是見不得你這慫樣,沒辦法和你一起做生意了,你就别癡心妄想了,還可以靠我,還可以回到從前嗎?人,就是不能一步錯,我就是放不下你的錯……”

        女人撕心裂肺,把心裡那根最陰暗的刺,連肉帶骨的拔了出來,鮮血淋淋的攤在他們的面前。

        她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恨意充斥着她的胸腔,肺裡的氣體好像讓她飛上了天,又狠狠把她摔在地上,全身的骨架都散了,腳下從洗手間帶出來的水,踩在房間木地闆上,濕滑一片。她捶打着老公的手停不下來,腳下卻踉踉跄跄。

        男人也被打到臉紅脖子粗,欲提拳反擊。但是搖搖晃晃的女人自己都沒法站穩,一臉狼狽不堪,他又心軟的放下拳頭,呆呆杵在她面前。

      “有本事再去嫖啊,有本事生意自己做啊,掙大錢回來,堵住老婆的嘴,不要整天像個死豬一樣,一談離婚就說要跳樓,有本事你就去跳……”

        她瘋了一樣,仍不解氣,扯下洗手間的毛巾,一下一下抽打在老公的身上。

        她心下默念:

        “你還手阿……你還手阿……把我打成豬頭一樣的腫脹,把十幾年的情份都狠狠的擊碎。”

        讓她不再痛苦,不再留念,不再期盼這個婚姻的牢籠能帶給她希望。不再為了孩子而強顔歡笑,日日和這個她鄙視的豬生活在一個窩裡。好像這輩子她都要聞着那豬圈的味道,恐懼着在不久的将來,她也會被同化成一隻母豬,帶着一隻肥碩的公豬和兩隻滴滴答答流着口水的小豬,過着永無夢想的苟且生活。

        他不再言語,知道這次捅了馬蜂窩,一聲不吭的躲散。

        終于她累了,理智回歸,恨恨的換了衣服,在鏡子面前,抹了一把臉,揪起馬尾,抹上防曬霜,背上背囊,戴上那副專為孩子們打造的僞善面具,甩甩頭,昂首挺胸,溫婉可人的牽着小寶的小手離開了家。

        把小寶交到老師手上,她轉到咖啡廳點了杯咖啡。杯中泛着心型的拉花,她聽着悠揚的音樂,閉上眼睛,癱在寬大的沙發裡。服務生端着整盤的水果和甜點放到她面前,輕聲的告訴她,這是給早到的客人增送的甜點。

        “真好,看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她打開朋友圈,拍了一張藝術範兒十足的照片,附上一句心情:

        “點杯咖啡,也有甜品送。人生處處有驚喜,當你覺得今天就是一道過不了的砍,可是在通往明天的轉角,意外的驚喜往往撲面而來。不就是要活得漂亮,走得铿锵麼,相信自己,總有驚喜……”

        打開微信,老公的信息叮叮咚咚的跳出來,她淡淡的回了一句:“以後早上我送小寶。”

        打完這句話,她鼓着腮幫子,大口大口吃着水果和甜點,腦袋裡繼續構思小說的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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