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下午翻手機,看到一條被遺忘的微信信息,那是一個新年問候,來自一個幾年前的學生裴浩。當時看到,沒及時回複,竟給忽略了。

他上次來看我,是去年的十二月底。我正在辦公,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您好,還記得我嗎?”完全沒印象的聲音,誰啊?

可能是感覺到了我的遲疑,那邊說:“我是您最調皮的學生呀。”啊,肯定是臭小子裴浩,他一向自诩是我教過的學生裡的“最調皮”,這不,人已經到校門口了,才捏個聲調逗我猜。

出去迎他,長高了,帶着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的笑盈盈,他說:“老師,太想您了,抱抱您”。在門衛老師詫異的眼光中,這個半大小子手臂誇張的括過我的身體然後親熱的挽住了我的胳膊。

幾年前他還在我班的時候,每天也會在教室門口伸出半拉腦袋給全班同學望風,看見我過來了,砰的一下從教室裡彈出來了。我就跟着演,假裝被他吓一跳,他就會這麼笑盈盈的迎過來,我摟着的肩膀一起進教室。

裴浩确實是我教過的最令我頭疼的學生。就拿調座位來講,他說:坐後面我看不見,老師你應該把不學習的差生放後邊。

那坐前邊可好?他不幹。理由是前面離黑闆太近了,喝粉筆沫。當然,偏一點他也不坐的,原因是會斜視。可别認為把他調中間他就滿意了,他說:“老師,不行,這同桌學習太差,她幫不到我。”不想他鬧下去,再換個女生,他卻黑着臉說:長的太難看,我看見惡心。”

感情這一個教室,盛不下一個他了。叫他爸爸來,我說:請你去教室給你兒子找個位置吧。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裴浩爸爸,聽我說完,他意味深長地斜我一眼,突地一腳就踹向裴浩:“你想幹啥?走,叫我看看哪兒适合你坐?”裴浩立馬蔫了。裴浩爸爸轉向我:“楊老師,你可甭那麼好脾氣,我們上學那會兒,老師掂根碗口粗的棍子滿校園攆着打。這娃子,從小挨到大,打裡輕都不中。”

他這是幾個意思?他的兒子的眼尖嘴利我可是領教過的,讓我打,這不是挖坑嗎?

然而這個坑,我很快就跳了下去。

某一天,因為幾個男生鬧事,我請他們到辦公室,裴浩作為“主犯”被我罰做平闆支撐。他趴在地上,各種怪動作,逗得其他人忍俊不忍,邊上的老師那種忍不了的表情讓我很是面子挂不住。我責令笑最大聲那個和裴浩并趴在地下,是時候要給他們點顔色看看了,恰好牆邊靠着一個笤帚,我順手拿過來,照着他倆的屁股就掄了下去。

我在做什麼我是清楚的,人證物證合在一起對我意味着什麼我也是明白的,可當時的氣憤沖着,什麼都不顧了,周圍人一看我動真格了,都乖了。靜下來的辦公室,讓我有了知覺,為這些小娃娃們動肝火,真要發這麼大氣嗎?他們隻是孩子啊,因為調皮了,我為人師長教書育人的方式就是揍人家?他們身小體嫩的,我這端茶方式算怎麼回事?

然後我自己就受不了了,當着孩子們面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了下來……

這頓體罰,并沒有引起任何責任風波,裴浩卻來跟我道歉了,他的話是:老師,我不對,我不該氣您。可您打我就打把,哭啥?你是圖啥裡?

圖啥?這是個好問題!我也是後來才慢慢看明白自己——

裴浩後來升入了初中,依然是各種理由攪的老師們上不成課,且屢屢和任課老師幹仗,被請家長更是家常便飯,父母本就不多的耐心已消磨殆盡,言語行為對他更加不客氣。

初三,師生矛盾激發到鎮中上不成,他爸爸就給他轉學到鄉下。他到那裡頭一天,就嫌棄宿舍臭,嫌棄學生廁所燈不亮罵罵咧咧被德育處叫去訓話,班主任一看是新轉來的,二話沒說直接通知家長帶回家教育幾天。

裴浩被他爸爸規定老老實實呆家裡不許外出,他偷空從家裡跑出來在街上瞎溜達,看到了我們在文明崗執勤,就走過來給我搭話,且主動提出來要替我一會兒。

他穿戴帶上了志願者衣帽,心奇的哈哈大笑。我教他怎麼揮旗,他說,不用學,我看你半天了,會。

有老人過馬路,他樂颠颠地跑過去攙扶,回來,美的不得了。誰說,這孩子一無是處呢?也許,他的心裡确有魔障,可他善良向好的那一面,更需要足夠多的喂養不是嗎?

他又問我:“老師,你那回打我,打完了自己哭,你圖啥?”

圖啥,我一遍遍問自己?

我對自己說,因為你在面對裴浩這樣家庭教育錯位的孩子時,你技窮了。有些父母,不懂怎麼教孩子,當方法不當好心使錯勁兒,每一次出手都是奔向毀孩子的遠方。我希望再遇到類似家長的時候,看到他們的行為傷害到孩子的時候,有本事向他們叫停。否則,我不配做老師。

應該說,裴浩這樣的孩子,是我堅持繼續學習的一份很大的動力。也由此,我知道了家庭教育遠遠重要于學校教育,而家庭教育本身,包含着那麼多的學問,耕專業以謀人,博弈之路,漫漫其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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