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鄭乾一下課就往公交站台跑,路上的學生和車反而少了很多,也許因為元旦的緣故,好些人已經早早走了,他們擔心擠在下班點就走不了了,而這反而讓本來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空曠了,車不在緊挨着車,白色的尾氣也開始悠閑地絲絲地冒着,路邊的小車攤上挂着彩色燈珠還一閃一閃着,隻是油和鐵闆的滋啦聲少了許多,攤主們都帶着厚厚的帽子,滿是油漬的黑色套袖放在胸口,他們着急地跺着腳,晚上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比天氣好冷的是路上的人氣。那些沒法回家的學生們這時候已經提着塑料袋,接着小隊,從外面采購回來了,這冬天似乎他們也不太想着出去或者他們都夥伴們已經回家了,他們也沒了性質。路燈灰灰地撒着光,交警仍然站在路口,他隻是在路中央站着,看着車一輛輛從身邊擦過去,紅色和黃色的燈慢慢地連接成淡淡的線,在一個拐角線也拐了彎,可不曾斷掉,等好大一會他們才會與黑的夜溶在遠方。
鄭乾從一輛車的尾燈後面過了馬路,公交站沒有人,隻有鄭乾自己孤零零地站着,他帶着黑色的兜帽,把帽沿壓在眉毛上,勒蝶眼鏡翹起來,夾得耳朵脹痛,他帶着薄絨手套,把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裡,黑色的背包挂在背上,他站在站牌往公交來的方向望,還不時拿出手機來看車的到站信息,可是手機上隻是單調地顯示着每15分鐘發一趟車,而他的車出發沒有,現在在哪卻都沒有,他在等車,一輛末班車,從一個遙遠的村口穿越大半個小城,在到另一個村,在那個村裡破敗的水泥磚瓦牆裡藏着一個不大的高鐵站,鄭乾就要去那裡坐車回家,每隔兩個周他就要趕一次車,如果因為期末考試或者節假日,也就連上趟成了一周一回,他在家呆一個周末,趕着周一的火車再回學校,周而複始着,這樣的來來回回已經半年了,鄭乾也完全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他的家離這裡有400多公裡遠,卻不感覺到奔波。
鄭乾每次都會坐着一輛哐啷作響的公交車去車站,末班車的人就很少了,空空的座位映着車窗投進來的昏黃的路燈,讓整個車反而更加昏暗了,偶爾會有三三兩兩的高中生下課回家,一個孩子通常坐在他的一側兩人隔着過道,鄭乾在火車站下車,那個孩子在前一站,他從孩子的聊天裡大約猜出父母很忙,每個周末他都要獨自去他爺爺那裡,他的爺爺就住在火車站旁邊灰泥磚瓦的小平房裡。
連續兩次了,鄭乾還碰到一個穿着運動服,手裡卷着機械教科書的中等個子的人,鄭乾注意到他是因為他們都在一個車站等車,然後每次都是鄭乾先等車,鄭乾坐在後排,他就坐在門口,他在火車站跟前的一站下車,那個站鄭乾記住了,名字叫做水村,他在水村下車,就消失了,有好幾次鄭乾想要與他坐的近一些好攀談一下,他隐約地覺得他也許是同一個學校的老師,因為他長得有點老城做學生大概不會的。
鄭乾在車上咣當咣當地随着車加速減速拐彎,每到一出站點,車就就轟隆隆的大聲吼叫,末班車的師傅總是比其他班次開得快,他也在趕着把車開到終點,好回家,鄭乾這個時候就格外羨慕那些早出晚歸的公交師傅,他們一趟一趟在一跳線路上重複多少遍都不曾厭煩,他們明确地知道從哪裡出發又到哪裡去,然後再回到溫暖的家,而鄭乾這時候就更加羨慕他們了,他們懂得比鄭乾多,也比鄭乾幸福得多,這個時候鄭乾隻是從反光鏡裡看着師傅靈活地擺動着方向盤,有時候他們倆的視線會有交疊但是很快就擦身過去了,鄭乾羨慕他們灰妮大衣下包裹裡的踏實還有那顆眸子也閃着光。
車門嘩啦一聲打開了,還帶着哐啷的串響,鄭乾拉着扶手從車上跳下來,車裡的風随意地沖,他的膝蓋灌進來太多的涼風,像生了鏽一樣,他蹦下來,拉了下背包帶就往車站去,到了車站人就多起來,先是過安檢,隻有一個窄窄的口,一個檢查員,她總是仔仔細細地把鄭乾全身上下摸一個遍 比其他高鐵站都檢查的仔細,鄭乾起初覺得又被冒犯的感覺,似乎自己就是一個罪犯,然後他看到檢查員并不是針對他自己,這是他們統一的風格,一視同仁,鄭乾就沒有太多不快,反而佩服他們都仔細認真,由于檢查的慢,行李從傳送帶上轉出來,都已經堆積到大理石地面上,就像擠在一起的車禍現場,鄭乾智能貓着腰從人群縫隙裡,伸手拉出自己的包,檢查員喊着把水喝一下,把水喝一下,鄭乾第一次的時候還會老老實實地打開背包把保溫杯拿出來喝一口,水太熱燙的他止吐舌頭,他看檢查員低着頭也不看他高高剛起來的水杯,再一次的時候鄭乾就隻顧背着包去扶梯了,聽到背後的人咋把着嘴,大聲證明着自己沒問題,鄭乾就心裡得意,年輕了吧。
鄭乾到車站的時候,車站通常是熙熙攘攘的,比學校還熱鬧,他得轉好幾個來回才從角落裡找一個位置,聯排的鐵椅子上坐滿了人,形形色色的喃喃女女,都毫不意外地抱着手機,要不就是緊繃着嘴兩隻手捏着屏幕快速地點擊,這是打遊戲的,有的幹脆半躺在椅子上,一隻隔壁柱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把手機養在面前,用拇指靈活的滑動小視頻,還有點就是把兩隻腿搭在行李箱上,後背緊靠着椅子,聚精會神地發微信,那些手都靈活得很,在屏幕上跳舞,嘴角上挂着笑。他們都等着列車員拿着大喇叭喊,xx次列車檢票啦,才會徐徐站起來在入站口排起懶散的隊伍,三列四列的都有,低着頭,視線還粘在手機上,行李箱就像小狗一樣趴在腳邊一點一點随着隊伍蠕動。
鄭乾總要把他們一對一對的送走,他的車到的時候大廳就很空曠了,那時候他就不在覺得這個車站小了,沒有了人,這個車站對他自己來說就太大了,鄭乾還隻能等着,小超市已經把卷簾門拉上了,大屏上一串紅字格外刺眼,xx晚點約30分鐘,鄭乾也已經習慣了,最近他的車總是晚點,上次竟然晚了一個小時,這是很少見的,鄭乾一怒之下買了延遲險,于是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反而複雜了,一面期望着車趕緊到,他趕緊回家 一面又期望着車再晚點再晚點就能獲得幾十塊錢還能賺一筆,在沒人的候車大廳,他就不停地計算到底自己是陪了還是賺了,雖然他覺得數學上很簡單,但總是覺得那裡乖乖的,他說不清楚,盼着晚點本來不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為了保險盼着晚點,就和為了安全盼着被殺有什麼區别?
鄭乾上車也沒搞清楚這個問題,反而覺得腦袋更漲了,不知道是不是帽子太緊了累的眉毛疼,還是中午沒吃飯的緣故,他不停地流淚,不停地打嗝。在火車上,一對母女坐在他旁邊,小女孩也許剛上幼兒園,穿着一身連衣裙,紮着兩個小編,她坐在椅子上就好像放在盤子裡的小櫻桃,她的母親就站在她旁邊,一開始他們一起在開視頻,她目前你攔着她,到了後來也許看視頻太久了,她母親就把一個動腦筋的小遊戲盤拿出來大概是行列裡不能出現同樣動物的小遊戲,小女孩總是不停地問媽媽這麼可以嗎?她的母親的語速就加快了,話語就像連珠炮一樣,聲調也擡高了很多,鄭乾有些尴尬地坐在她身邊,有時候她的母親氣鼓鼓地站到過道去了,小女孩就會擺愣着頭,大約看着我,我在餘光裡看着他的辮子從一邊摔到另一邊又垂下去,她大概想要尋求我的幫助,因為她的母親的話很傷人,因為她提到她太笨了,鄭乾聽着母女的對話,每當她母親尖利的聲音想起,鄭乾的心就皺一下,他會挪動下自己的身子,但是視線卻不敢離開手機,手機這時候就是他的保護傘,那些聲音不是針對他,卻一針針次着,他上下翻動着同一條信息,絲毫看不懂的上面的文字,隻是覺得把聲音太幽遠,那文字卻陌生。
列車報站的時候,鄭乾懸着的心才放下來,母女倆去出口等車了,鄭乾站起來不停地看表,他在算計着時間,超過十五分鐘了,他就多得3塊錢,他的心噗噗跳,就覺得自己的保險好很明智,他還擔心着會不會耍賴,他對别人已經不信任了,于是他就焦躁地尋找着任何證明時間的信息,他像保存下證據,萬一那個保險不認怎麼辦,他尋找着時間從車廂上面窄窄的屏幕上,紅色的字提醒着到站和室外溫度唯獨沒有時間,鄭乾慌亂地坐看又看 都沒有時間,時間他抓不住了,他隻好怅然着被人簇擁着走,走下樓梯走出閘機,一群人就湧進了另一群在門口翹首墊腳的人,鄭乾快步地從人縫裡溜走,他好像在逃,他在走,但是幾乎跳着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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