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讓心靈飛揚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



夏天翩然而至,綠色蓬勃地生長、蔓延着,鋪滿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七月漸濃的無數抹綠枝上,此起彼伏的鳥鳴,像躍動的音符起落其間。

清晨,樹蔭在我窗前投下一片清涼,它透過玻璃,柔柔漫過枕上慵懶的時光。

唧唧啾啾,喳喳喳……幾聲熟悉的鳥叫,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停在窗台上。

我已經習慣了,連眼睛也懶得睜開。潛意識在夢裡長歎一聲:那兩口子又來了。

兩隻鳥唱完歌,鳥嘴啄在我玻璃窗上的聲音便緊跟着響起——笃笃笃笃笃笃……

我用被子蒙住頭,捂住耳朵,還是擋不住那越來越起勁的聲音。

我忍無可忍,爬起來拉開窗簾,怒吼道:“紀曉岚!别啄了!有完沒完?”

紀曉岚一點兒不怕,歪頭看看我,繼續啄,笃笃笃笃笃笃……

嬛嬛站在白蘭樹上,悠閑地東張西望。它既不勞動,也不下蛋,一肚子心機,成天慫恿紀曉岚攻打我的房間!它倆似乎對我的房間有着非同尋常的執念,一定要破窗而入。

我嘩一下打開窗戶,喊道:“你們是鳥!住樹上去!”

這下可把紀曉岚吓了一跳,趕緊和嬛嬛飛走了。它倆停在花壇邊緣,望着我小聲叽喳,好像在商量什麼,看我今天确實不好惹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飛進灌木叢不見了。

我躺回去想繼續睡,一分鐘不到,笃笃笃笃笃笃……

它倆是在兩年前闖入我的生活的。

最初,有一隻不知名的、頭上長冠的鳥兒,從初夏白蘭花開始打骨朵起,每天早上六點,準時開始在窗外撲騰。它用嘴敲擊我卧室的玻璃窗,很有節奏感:笃笃笃笃笃笃……累了就在外面窗台上停一停,接着又撲騰起來:笃笃笃笃笃笃笃……锲而不舍,天天如此。

這麼能敲,大概是某一種啄木鳥吧,我猜。

我起先以為它是看到了窗内的植物,想來吃花蜜,就把裡面窗台上的花全部移走,可是它還是來敲;我以為它出了什麼事在向人求救,出去看時,它卻立刻驚慌失措地飛走了,第二天繼續來敲。

後來我發現它有個女朋友。它在賣力啄窗時,另一隻就停在對面白蘭花樹上悠閑自得地看,它啄一會兒飛過去親熱一下,又飛過來啄,它的女朋友就在樹上跳着叫着給它加油。

我恍然大悟,它倆是一對熱戀中的有情鳥,準是看上了我的房間,想破窗而入,共築愛巢。

它倆天天清晨六點來啄窗,我就在窗内看它,它不怕,還歪着可愛的小腦袋看我。

日子一久,我們也算是熟人了。我想着它倆該有個名字,這樣也好打招呼。本來我想叫它鐵嘴,但覺得不好聽,想起有部電視劇叫鐵嘴銅牙紀曉岚,所以靈機一動就叫它紀曉岚;它的女朋友是心機女,啥也不幹,隻要跟紀曉岚貼貼,就能讓紀曉岚心甘情願幹活,具有甄嬛的謀略,所以我就叫它嬛嬛。

紀曉岚和嬛嬛每天都來,連我先生都敬佩它們锲而不舍的精神。他觀察半天,說:“給它倆就在這兒安個家吧!”

于是我專門買了椰殼和棕絲,做了一個遮風擋雨的窩挂在白蘭樹上,又在窩裡放了小米……這麼舒服,它倆大概能看上這小小的新房吧?

兩隻鳥一看:這人能處,就在我窗外住下來了。     

...


那年的白蘭花開得特别多,難怪鳥兒想住在這兒。

今年春天,門前的那棵白蘭樹因為病蟲害,被修剪得隻剩一個樹樁,它倆不知去了哪裡。

可是夏天一到,它倆又回來了,依然是早晨六點,準時開工。

我不勝其煩,打算買一個新窩。先了放一碟子小米在窗台上,緩和一下關系,希望它們能暫時停止對我脆弱神經的攻擊。

第二天我看了看,碟子裡的小米沒有動,旁邊有一朵白蘭花。

也許是風從旁邊的樹吹落的,我沒在意。

第三天,碟子裡的小米依然沒有動,旁邊又多了一朵白蘭花。

我猛然醒悟過來:這是紀曉岚和嬛嬛給我的禮物。

我走出去,将白蘭花拾起,四處張望,沒有看見兩隻鳥的身影。

我有點遺憾,正注備轉身回去,紀曉岚從遠處樹叢裡飛出來,停在我面前的樹樁上。

它黑色的小眼睛看着我,那眼神清澈溫柔,好像在訴說着什麼。

遠處嬛嬛啾啾叫了兩聲,紀曉岚扇動翅膀飛起來,兩隻鳥在空中盤旋,在我窗台上停了一下,一起飛走了。

飛吧飛吧,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幸福生活吧!我心裡想。

從此它們再也沒有出現,好像是心願已了,高飛去新的地方生活了。

我似乎忘記了,能讓兩隻鳥流連忘返的地方,一定是一個讓人也愉悅舒暢的地方。而我身在其中卻不自知,盡讓自己煩惱,實在愚笨。或許我的思想也需要一雙小小的翅膀,飛到天空看這個世界吧。

...

清晨從此變得安靜,但到了傍晚,另一隻鳥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了起來。

它的叫聲是:“咕!咕咕!咕咕咕!”

聽起來是一隻鹧鸪。

我家對面是一個池塘,等晚飯後消夏的人散去,一隻青蛙就會大聲鳴叫起來:“呱!呱呱!呱呱呱!”

在安靜的夜裡,呱呱聲特别巨大,

每天那個時候,我總在書房寫作。蛙聲伴着鳥鳴,很有夏夜的意境。

一開始,蛙聲是蛙聲,鳥叫是鳥叫,慢慢的,我發現蛙聲和鳥叫竟然産生了默契。

通常,是蛙先叫:“呱!”

然後是鳥:“咕!”

蛙:“呱呱!”

鳥:“咕咕!”

蛙:“呱呱呱!”

鳥:“咕咕咕!”

它們一唱一和,可高興了,聽得我也笑起來。真神奇,一隻蛙和一隻鳥,是怎麼交上朋友的?

有一段時間,物業清理池塘,水放幹了,蛙聲消失了。

鳥還是每天晚上叫,可是叫聲沒有了節奏,亂七八糟的。後來拖長了聲音:“咕——”像在哭喊,慌裡慌張的。

我也跟着心緊——蛙去哪兒了,還能回來嗎?

好在池塘蓄滿水後,蛙又重新叫起來。

呱呱呱!咕咕咕!叫聲裡充滿重逢的喜悅。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


女兒放假後,全家回牧馬山住一段時間,想好好放松放松。

山上森林郁郁蔥蔥,鳥兒更多了。一整天,各種鳥大合唱,咀咀咀,啾啾啾,喳喳喳,叽叽叽,咕咕咕。

有隻鳥叫了一夜。

一連幾天,它站在窗外的大槐樹上。白天,别的鳥叽叽叽啾啾啾喳喳喳咕咕咕,它一聲不吭。到了晚上,其他鳥都歸巢了,把唱歌的尖嘴藏在翅膀下,它卻精神抖擻地來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聲音像極了發電報,于是我叫它電報鳥。

每天深夜,它都在我窗外的樹上發電報——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聲音又響、又長,吵得我睡不着覺。

有一天我忍無可忍,半夜爬起來,朝樹上用力扔了一隻拖鞋。結果……我隻剩下一隻拖鞋了。

其他鳥假裝沒看見,把頭深深埋在翅羽之下。

扔拖鞋沒什麼用,電報鳥依然如故。我放棄了掙紮,聽憑那嘹亮而枯燥的聲音,鑽進我耳朵裡直達腦膜,睜着眼,任由它折磨。

漸漸的,我聽出一些東西。它似乎在尋找什麼,從這棵樹到那棵樹,再到另一棵樹,再到更遠的樹,然後又回來。

它叫了一整晚,我聽也聽累了,難道它不累嗎?

天亮之後,我去物業找花工大爺借長竹竿,妄圖把那隻拖鞋找回來。

大爺很好奇為什麼我的拖鞋會在樹上,我告訴了他緣由,他一拍額頭:“喔,它呀!”很熟的樣子。

“您知道那隻鳥?”我感到驚奇。

“對啊,這兒原來有兩隻這樣叫的鳥,後來有一隻被上樹的野貓抓了。我親眼看見的,就在這兒!”

他指了指我家旁邊的大槐樹,說:“一隻鳥的黑色翅膀在貓的嘴裡撲騰,另一隻還飛下來啄貓,想來營救,可惜貓一下子竄進灌木叢裡去了。後來,剩下的這隻鳥總在夜裡大聲叫,可能在呼喚它的同伴,也可能在哭吧,誰知道呢……業主投訴過,我們也趕過,可是怎麼趕得走呦,它站那麼高,又會飛……”

原來它也有自己的故事啊!

這天晚上電報鳥又來了。其他鳥在黑夜裡沉沉睡去,它卻高站枝頭大聲鳴叫。

或許,是因為隻有在這個時候,它發送的密電才能在靜夜裡傳得很遠,被那個消失的靈魂聽見;或許,隻有在這個時候,再沒有别的聲音,能蓋住它想說的話。它可以盡情訴說它的悲傷、它的思念,讓這個世界完全聽見它想說的。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我走出門去。那棵大槐樹結滿露珠,一隻黑色的鳥從樹上飛起來,翅羽在晨光下透着夢幻般的光芒,消失在遠方。

它孤獨而美麗,翅膀劃過一陣風,吹在我面上。

...

以前,我總以為它是在對我宣戰,但其實它隻是在做自己在意的事——讓世界聽到它。

這比一個人類的睡眠重要得多。它說的一定是很動人的話,可惜我沒有飛上過天,沒在樹梢上站過,聽不懂它的話。

有一天,電報鳥突然消失了,夜晚恢複了甯靜,再也沒有發電報的聲音。

我反而越發精神抖擻,一個晚上總是豎着耳朵聽窗外的動靜。我怕它來,又怕它不來。它究竟是怎麼了?是被老鷹啄了?病了?累了?還是和那隻鳥的靈魂一起離開了?總之,無論它在不在,來不來,我還是睡不着。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大雨如注,鳥兒們都躲了起來,一連幾天窗外都隻有嘩啦啦的雨聲。

我越發想念鳥兒們活潑的聲音了。它們總在陽光和清風裡歌唱。

平常聽着那些鬧喳喳的鳥鳴,我隻覺得那些鳥兒成天無所事事。但在這個夏天,我有了不同的感受。

實際上,鳥兒們各自都在忙着對自己而言了不得的大事。

比如紀曉岚和嬛嬛忙着建立一個美好的小家,為此用浪漫的方式向一個幫助過它們的人類表達謝意;咕咕每晚等着呱呱,它們用心經營着跨種族的友誼,讓單調的生活美妙起來;而電報鳥用自己的方式,整晚整晚發送着隻有三個字的密電:我愛你。

一隻小鳥的生命隻有三五年。它們幾乎都是在窮盡自己的一生,隻做一件自己最喜歡的事。

人一輩子比鳥兒的一輩子長多了,卻隻想着擁有更多,甚至大部分人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也沒有盡力去做過……

我想着,等着。雨停了,彌漫的雨霧逐漸散開,陽光一點一點擦拭幹淨了城市的輪廓和四周的曠野。

窗前亮了,枝葉隐隐幢幢。一隻搖枝的小鳥是窗外留白裡唯一的焦點,它東張西望,開始歌唱,它是一個鮮活的生靈,也是漂泊世間的一葉小舟,泊于萬物蓬勃的夏天,縱情飛揚綠野藍天。

原來鳥兒的翅膀是讓心靈飛揚的,不止是使身體飛翔。

一生很短,等待很長。最好的人生,不是擁有的足夠多,而是足夠喜歡。在有限的時光裡,有一件足夠喜歡的事,可以盡情去做;有一個足夠喜歡的人,可以盡情去愛。若能夠如此,再小的生靈,一生也能擁有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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