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拯救》第六章第一節））

    蕭晨站在半島花園我們家的窗戶前，向窗外望去。

    這是1995年，我懷孕了，蕭晨買下了半島花園這套海景住宅，準備迎接孩子的出生。

    買這住宅的時候，它的東邊的窗戶擁有無敵海景，蕭晨自然為海景付出了高昂的價格。

    沒有想到，不出半年，開發商開始填海，我家窗前不再是無敵海景，而是熱鬧的工地。

    蕭晨這會兒向着窗外望去，罵道：“他媽的，老子被坑了！”

    罵過之後，蕭晨笑笑，他眨眨眼睛，臉上露出了我熟悉的特有的又頑皮又狡猾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笑臉，估計他心裡是這樣想的：你們在房市坑老子，老子去股市坑你們，反正老子從股市來錢快，大不了再買一個前面帶海景的。你們再填，再坑老子，老子就去股市再興風作浪再坑你們，再買。

    中國社會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你坑我、我坑你的沒有誠信的社會。蕭晨不遺餘力為這醜惡添柴加火。

    這一天，我家來了兩個客人。我哥哥帶着他的合作夥伴某公司總裁老張來到我家。

    蕭晨一見到張總就變了臉色。他忽然之間變得小心翼翼，他努力地讨好張總，他急急忙忙給部下打電話，讓他們立即去準備兩瓶最好的高檔好酒，送到我家來。

    張總對蕭晨橫眉冷對，不僅不和他說話，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蕭晨去另一個房間給部下打電話的時候，張總看了我一眼，對我哥說：“今天，我就是陪你來看你妹妹的，我不認識蕭晨這種人，他連自己的大舅哥都敢騙。我這輩子都不會理蕭晨。”

    張總與蕭晨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偷偷問我哥，我哥不肯講，估計我哥不願意對我說蕭晨的不好，以免破壞我和蕭晨之間的夫妻關系。

    我哥他真是高看我了。我已經跟着蕭晨一起夫唱妻随、同聲同氣了，這個時候的我根本就不具備獨立的思考能力，我也沒有為人處世的行為原則，伴随着蕭晨在這個世界的沉淪，我在得意而愚蠢地享受他帶給我的夫貴妻榮之中，早已經與他同聲同氣一同走向堕落了。

    在我的眼中，蕭晨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對的，隻要能賺到錢，那就是有能力，至于那些在股市被騙的人，是你們自己傻，沒有人拿槍逼着你們去買股票，是你們自己要上當，誰叫你們那麼容易上當，你們上了當又要怪誰呢？

    後來，我才了解到張總和蕭晨的梁子怎麼結下的。原來，幾年前，蕭晨帶着資金前往上海收購一家名叫神風的公司，當然這神風我也用了化名。蕭晨将這一重要消息，提前告訴了我哥和張總，建議他們也投入資金，大家一起發财。我哥和張總帶着資金趕到了上海，購買了神風股票。

    在收購過程中，蕭晨遇到了障礙，他預感到收購無法順利完成，此時，神風将被收購的消息已經在市場上流傳，神風的股價已經比蕭晨收集該股票時高出很多。蕭晨決定趁着市場不知道神風收購将失敗，立即賣出手中持有的神風股票，然後宣布放棄收購神風，獲利了結。

    他居然沒有将神風收購将失敗、自己将迅速出逃資金的消息告訴我哥和張總，估計他害怕消息走漏，他自己及其所在公司無法獲利，于是，他就不打一聲招呼地任由我哥和張總自生自滅去了，他自己帶着成功出逃的資金和一群吹捧他點石成金的部下洋洋得意地打道回府了。

    當時的我，聽說了這樣一件事，居然沒有覺得蕭晨做的事情很可恥，可見當年的我已經跟随着蕭晨在唯利是圖的道路上走得有多遠。夫貴妻榮如同一枚毒藥，深深地污染了我的心靈，我居然覺得蕭晨做的一切都是有他的道理的。這件事我都沒有指責他，我和他一起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裡迷失了，我們喪失了做人的基本原則。蕭晨連我的哥哥都坑了，他坑的其他人當然有很多。

    蕭晨在股市中類似這樣的事情做了不少，以至于後來在他的葬禮上，據我的朋友說，現場停有一輛裝甲車，朋友說這可能是為了防止有股民借着蕭晨的去世發洩自己的憤怒，大鬧現場。

    蕭晨身邊的人們讨好蕭晨，他們知道讨好蕭晨必然有利于他們利用他的權力繼續獲利，蕭晨成為了一個傻瓜，他相信了人們對他的吹捧的話，他真的以為他是曠世奇才，他真的以為他能點石成金，他真的以為他從股市賺來的錢就是他本人創造的财富。蕭晨變得不可一世。

    一次，他帶着我出差外地，入住酒店時，發現忘了帶身份證，他就站在櫃台前，将要求他出示身份證的服務員小姐罵得狗血噴頭，他道：“你今天不讓老子住進去，老子明天就派人收購了你這破酒店，然後就把你炒了。”

    他去家具店購買家具，服務員為他提供服務慢了一點，他就又要“收購這破家具店，收購之後把這個服務員炒了。”

    因為我們住的房子的窗外的海景被填，他決定另外去購買一套名字叫做麗景公寓的住宅，他又和銷售經理發生了沖突，我正準備聽他說“老子明天就派人收購了你這破房産公司，然後就把你炒了”的陳詞濫調的時候，忽然發現蕭晨罵人也不是完全沒有新意的。

    這次，他是這樣罵得：“你有什麼資格跟老子說話？老子隻跟你們老闆說話，把你們老闆找來！”

    我們的年輕和膚淺讓我們無法承受暴富，無法抵制傲慢，無法拒絕嚣張。

    在那些榮華富貴的日子裡，我和蕭晨如同台上的演員，在演出一場愚蠢的大戲，我們自我感覺良好，卻不知自己的淺薄和可笑。我慢慢地偏離了我小時候在娘家所受到的中華傳統的教育，我跟随蕭晨在虛榮的世界裡越走越遠。

    “我要讓你過着優越的生活，” 在我們未曾發生劇烈矛盾沖突之前，蕭晨這樣對我說：“我要讓當年嘲笑你下嫁的人都看看你當初的決定是多麼英明，你嫁了最威的男人。”他莊嚴宣布：“我要讓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時的膚淺而虛榮的我居然為這句話而歡欣鼓舞，我覺得這句話說得有氣魄，它代表着蕭晨的氣度和能力，讓我滿心歡喜。直到後來我遭遇挫折，當我真正懂得了生活，我才發現了這句話中的問題：

    人生來平等，不分貴賤，我一個平凡女子，并不比這個世界上最貧窮最辛勞的人們多一點智慧多一點高貴，我何必要萬人之上？而平等和相互尊重是夫妻相處的重要原則，我又豈能忍受一人之下？

    然而，當時幼稚而淺薄的我感覺嫁蕭晨這樣的男人、享受他人的尊重甚至不惜以踐踏他人的尊嚴為代價提升自己人上人的感覺是我的權力，我沉迷于這樣的虛榮，我感覺蕭晨是商界英雄，是英雄便有權力淩辱他人，跟着這樣的男人行走天下真是爽極了。

    我未曾想到的是，當一個男人在外習慣性地蔑視他人時，他又怎麼可能對内以平等之心呵護謙讓自己的妻子呢？我很快就嘗到了苦果。

    事情是這樣的：蕭晨看中了麗景公寓，他讓我去看一眼，我去看過之後，覺得很喜歡，我動了心，蕭晨卻因為與銷售經理價格沒談好，一怒之下，他揚長而去，他拉着我上車，一腳油門踩下去，我們轉眼之間來到了另一個名叫龜山公寓的在售住宅，在看了龜山公寓之後，蕭晨很滿意，他根本就沒有問我一聲，立即下了定金。他在下定金的時候，還将這房産放置在我的名下。

    對于他将房産放置在我的名下，我并沒有什麼感恩的心裡，我覺得我和他是一輩子的夫妻，根本不存在什麼房産放在誰的名下的問題。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東西放在我的名下，他願意把什麼東西放在誰的名下就放在誰的名下。

    我氣憤的是他對我的态度，我像是一件他的擺設，他對我失去了基本的尊重，我的心思還在那個麗景公寓上，他卻根本不顧及我的感受，轉眼就放棄麗景公寓改買龜山公寓了，他連問都沒問我一聲，就當我不存在，我思想上還沒有轉過來，我剛想表達一下我的想法，他看了看我，很輕蔑地道：“你要是喜歡麗景公寓，你自己出錢買。”

    他就這麼欺負本小姐沒有錢？可是本小姐認為：蕭晨你人是我的人，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所以，本小姐有錢。

    我被蕭晨的話噎死了。我被噎死之後，根本就不感謝他買了龜山公寓還将這龜山公寓的産權放在我的名下。

    這讓蕭晨也很氣憤，他道：“其他女人，我就是給她們買一瓶香水她們都知道感激，我給你買一套房子你都不知道感激。”

    我聽完他說這樣一句話，就産生了孕期反應，我忽然想吐，我趕緊去了衛生間。我伏在便池上，把午飯全都吐了出來，便池就堵住了，我自然是不能讓曠世奇才加股市枭雄幫我通便池，于是，我忍着孕期不适使勁捅便池，一邊捅一邊生氣，便池還沒有通好，我卻氣不過，從衛生間沖出來，拉住蕭晨繼續吵。

    吵過之後的結果當然不可能是股市枭雄加曠世奇才認錯，吵過之後的結果就是：我的孕期反應更重了，我又沖進衛生間，伏在便池上，把早飯也吐了出來，便池就堵得更厲害了。

    蕭晨無視法律和規則，因為他覺得他手中握有的權力和金錢可以讓他超越法律和規則。

    這天，蕭晨開車帶着我去醫院打針，那段時間他在定期注射幹擾素治療乙型肝炎。那時候的他剛學會開車，沒有駕照。他讓部下去給他弄一個駕照，駕照這會兒沒有到手，但他等不急駕照到手就要開車。

    車子在一個拐彎處被一個民警叫停，民警發現蕭晨無證駕駛便要扣車。

    那一天的蕭晨态度忽然特别好，沒有說什麼“要收購破交管局，收購之後就炒了你”的瘋話，蕭晨雖然有點瘋，但還沒有瘋到這個程度。

    蕭晨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民警道：“小兄弟，你不炒股票吧？難怪！所以你不知道我是誰。好吧，這輛車我可以借給你玩一個星期。這樣吧， 我今天有點事要辦，車我先開走，行駛證我留給你。等我辦完了事，我就回頭把車給你開過來送給你玩，行駛證扣在你手裡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我跑不了。”

    民警很意外地發現這位大老闆很體貼人，就眉開眼笑地同意了。年輕人，涉世不深啊。

    蕭晨去醫院注射完幹擾素之後選擇了另一條道繞開了民警，一口氣把車開回了家。

    我道：“喂喂喂喂，你不能這麼忽悠人家小民警吧？你說話總得算數吧？你這人怎麼一點都不講誠信？”

    蕭晨輕蔑地一笑，眼皮子都懶得擡起來正眼看我，人家懶得搭理我。

    蕭晨給他公司的辦公室主任打了一個電話，當天晚上就有人把行駛證送回我們家了。送證的人過來時還說了一句話，說某人讓他表示一下歉意，小民警不懂事，已經批評他了，請蕭總别介意。蕭晨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蕭晨的朋友的親戚犯了事，酒後駕車撞了人，本來要判刑的事，蕭晨幫助朋友用錢搞定。蕭晨搭橋，讓他的朋友付出了一百萬的代價讓他的親戚免除了牢獄之災。

    蕭晨如此無視法律和規則，那麼，如果他需要法律和規則來保護他的正當權益的時候，他就不能責怪另外一些像他一樣無視法律和規則的人破壞了法律和規則。讀者們會在我後來的篇章中看到這一點。

    1995年這個時候，濱城證券公司的董事長認識到這家公司不能在隻認金錢的道路上狂奔，他打算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切入點建立企業文化，董事長的這一正确的想法卻遭到了蕭晨的抵制。蕭晨不相信佛，不相信神，他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都不相信，他隻相信錢。

    蕭晨道：“如果我想說服其他員工，我先得說服我自己看，我無法說服我自己。” 蕭晨這個人倒是不虛僞，他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他不會去忽悠别人騙别人去想通以便為自己服務。他太年輕，所以他狂熱地投入了對金錢的角逐，以至于他沒有時間去思考人生，他沒有認識到正确的人生是需要以信仰為基石的，正确的人生是要有原則的。失去信仰和原則的人生必然是混亂痛苦和失敗的人生。

    董事長召開以中華傳統文化為基石建立企業文化的會議，蕭晨帶頭缺席，蕭晨覺得時間寶貴，他的精力就得放在為公司和個人賺錢上，到了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他想到要給董事長一個面子，匆匆忙忙趕到會場去，看見前台站了一排因遲到而被罰站的部門經理和科室主任等人。蕭晨笑笑，董事長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讓蕭晨也站到這群人中間去。我覺得董事長犯了一個錯誤，他就應該讓蕭晨也站到被罰站的那群人中間去。假如蕭晨可以接受一些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他也不至于在隻認錢的道路上走得這麼偏執。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與上帝通過《聖經》向人們傳遞的為人處世的原則很多地方不謀而合。

    狂熱地追求金錢是要付出代價的。蕭晨付出的代價是驚人的。當股市出現波動，蕭晨便膽戰心驚，他為自己在全體員工和業界都建立了一個他點石成金、永不失敗的神話，他要維持這個神話，他不能輸，他要赢了再赢，但是，股市的波動不由他的意志為轉移，他無法維持這個神話。他活在極度的壓力之中。

    一個深夜，我和他都在熟睡，蕭晨忽然從床上跳了起來，大叫着：“火！火！火！” 他仿佛身體被火燒着了，他跳起來，跑出卧室，仿佛要找到什麼東西撲滅他身上的火。

    我在極度驚吓之中爬了起來，我跟在他的後面跑出卧室，我叫住他，告訴他他隻是做了一個噩夢。

    蕭晨慢慢地清醒過來，他走回卧室，躺在床上重新進入了夢想。

    我卻如同一個幽靈一般披頭散發地在我家那個空蕩的大廳裡走來走去，我睡不着，我無法再入睡，我擔憂，我害怕。

    我在大廳裡遊蕩，我心裡說：蕭晨，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們怎麼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     

    蕭晨對金錢的瘋狂追求和對于我及他人的藐視和不尊重的态度，讓我初嘗驕傲和貪婪的惡果，讓我從對蕭晨的盲目崇拜中慢慢地有了一點點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