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

    遠遠就看到二橋了，遠望大橋碌碌車行，兩側華燈初上。江邊灘塗上綠浪層層，兩岸伫立着的高壓電線架構，張開雙臂，拉起跨江巨纜；天空中的水墨山水樣的陰雲，趴着立着，張牙舞爪作腔作勢的樣子。 夜幕降臨的綠堤大壩上，萬芳溫柔地挽着建明，迎着輕柔的晚風向前走去。就在剛才散步的路上，他們遇見了老熟人，李珍和她老公胡平。兩對老朋友熱情地打着招呼，約好了下個月的聚會。分别後，兩人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大橋和江水，一起回憶起了陳年舊事。

    李珍和萬芳是三十年前的室友。當時兩人都剛上班，又都是外地過來的，分在了廠裡一間十多平方的單身宿舍，兩張單人床，一張桌子，簡簡單單。兩人都上倒班，就是那種四班三運轉地一直倒下去，沒有周末，也沒有節假。李珍在包裝三班，萬芳在工藝四班。李珍下班後會騎車十多公裡回去，她是家裡的老大，要照顧家裡，所以一般隻是輪着夜裡零點班，提前過來歇歇腳。

    雖然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可兩人的關系很融洽，主要是李珍大度。李珍比萬芳大四歲，高高個子，粗手大腳，不管冬夏，大臉盤永遠是紅通通的，她性格爽朗大方，做事風風火火，經常是那種哈哈大笑，讓人一眼就望到底，沒有一點距離。而萬芳，小巷子裡的獨生女，小家碧玉的身材和相貌，屬于遠瞧一般，近看卻很耐看的那種女孩子，她是黛玉的多愁善感、獨生子女的任性、初入社會魯莽的結合體。李珍一個月住不了幾天，萬芳在宿舍裡用那種電爐子燒水、煮面條、煲湯，耗電得很。可在分攤水電費時，家裡拮據的李珍對平攤從來沒有二話。這讓向來處事很少考慮其他人感受的萬芳，一直感動到現在。

    來宿舍第二年，建明和萬芳相戀了。兩人是跟着廠裡的青工們一塊約舞、溜冰認識的，剛開始也就是很普通的關系，後來建明慢慢對這個皮膚白淨，眼眸明亮的女孩子上了心。他總是暗中計算萬芳的倒班時間，提前半小時悄悄地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等待着，然後制造出很多次的“偶遇”，一來二去也就在萬芳柔柔的心裡混了個臉熟。當然，這些羞澀的“偶遇”，也成了幾十年後兩人的笑資。

    那是個寒冷的冬天，已經記不得是哪天了，萬芳感冒了。建明在家裡來來回回地想着，終于鼓起勇氣，忐忑地敲開了那個宿舍的門。當憔悴而頭昏腦脹的萬芳地打開門，讓急匆匆的建明進來時，她驚奇地發現建明帶了三件“慰問品”：一盒阿莫西林，幾塊生姜，還有兩雙棉襪。建明說：“西藥消炎。生姜熬水，發汗退燒。”襪子呢，他是那樣解釋的，他發現萬芳有個習慣，不管春夏秋冬，腳上始終是那種薄如蟬翼的真絲襪。可是，她又是那樣的怕冷，身上的毛衣一件疊着一件（當然這是在兩人談戀愛後才知道的），把她那豐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身，包裹得鼓鼓囊囊，嚴嚴實實。看着建明的“誠意”，滿是心疼的眼神，結結巴巴的關心，萬芳心動了。她頭一回乖乖地換上了棉襪，自那以後，萬芳的冬天也就沒有了絲襪。然後，在那個冰冷而溫暖的下午，在那個溫馨的宿舍小房間裡，發着燒的萬芳和建明相戀了。

    這樣，那間小小的宿舍成了兩人甜蜜的愛巢。可李珍呢？聰慧的萬芳為了保密，摸準了李珍當班規律，特意錯開兩人幽會的時間，所以當李珍晚班前過來時，隻是看到建明“老實”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和其他工友一樣。

    可計劃再周全也有失策的時候。一天早上兩人正如膠似漆地摟在一起，忽然聽到宿舍門有轉動鑰匙的聲音，建明進來時門被萬芳反鎖了。兩人大吃一驚，李珍不是下午班嗎？怎麼……？

    “萬芳，萬芳，開下門。”真的是李珍的聲音。

    “這可……怎麼辦？建明吓傻了。”

    這時萬芳出乎尋常的鎮定：“你平躺在被窩裡，不要動。”

    “這能行嗎？”建明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瞅着剛剛還溫柔似水的小情人，眨眼就變成了果斷的花木蘭。

    “你按我說的做就是了。李珍嗎！來了來了！”等建明哆哆嗦嗦地躺好，萬芳一邊回應，一邊拖拖沓沓地打開了門。

    “我在睡覺。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不是下午班嗎？”打開門，萬芳裝作打呵欠。

    “哦。臨時有事，就早點過來了。”李珍一陣風似的闖進來。建明在被子裡緊張地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萬芳又坐進被窩，還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被面，把個建明那個吓啊，手心都攥出汗來了。

    還好，李珍沒疑心。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一會兒，李珍起身：“我出去辦點事。你繼續睡吧。”

    建明僵硬的身子好像一下被解開了五花大綁。等李珍出去，萬芳回來呼的一下掀開那厚重的被子，看着滿頭滿身大汗的建明，輕輕地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一臉嬌笑“就你那點出息！”

    “李珍肯定已經知道啦，你說是不是？”建明滿臉通紅。

    在那不久兩人公開了戀愛關系。有時情侶鬧矛盾，李珍和萬芳談起建明來，都會像大姐一樣勸萬芳“别難為人家了，那麼老實上進的男孩子，上哪找！”那時，李珍還沒找男朋友。

    一次三人一起上街。路過公園，幾個蔔卦的老頭老太太，見他們有點想法，便一齊圍上來搶生意。結果，一個五十多歲的算命先生占了頭籌，掐着手指慢條斯理地給三個人都算了下。他說李珍有四姊妹，說她要等到二十八歲才能結婚（當時她二十三）；他還說建明和萬芳三大喜事，一是以後會賺到五十萬（那時工資才幾百塊一個月）、二是兩人隔年會結婚、三是隔年要喬遷新房。他還說，建明中年會有一個蠻大的劫難。除了李珍四姊妹被猜中了，其他的情況，當時他們是很不相信的，畢竟那年萬芳才二十歲不到。

    一晃眼三十年過去了。真是神奇，當年搶生意算命先生的“萬能話術”，都一一應驗了。不過，建明直到現在都有一個疑問：“那天早上，李珍到底有沒有發現被窩裡的他呢？”

    風愈發大了，江面一波又一波的綠浪攢湧着奮勇向前，江心潔白的浮标搖曳争立。建明和萬芳身邊，兩頭悠閑自在的黃牛舔着幼崽，伸着細長脖頸的小白鹭繞立在旁邊，好像也是在等待着什麼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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