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長大，悄悄地離開

原來真正離開是來不及告别的。

                                            ——題記

                      （一）

他們從小就住在這裡，山山水水都是他們的朋友，那個院子裡每天都聚着很多小朋友，媽媽在院子裡炸油餅，二十幾個不一會兒就分完了，他們一人叼着一個，在院子裡金雞獨立，比誰站的時間長？白花花的世界，雪花還在飄着，小竈台還冒着煙，一碗粉你一根我一根的傳着，上午的陽光慢慢的偏移，尿急了，便在牆角解決，飄起了陣陣熱氣，那時的他們不過也就五六歲，不在乎外面的世界長什麼樣，也不去想……

                        （二）

後來的後來他們上了高中，母親攢錢給她買了一輛摩托車，方便他上學，他激動壞了，母親也很激動。非要拉着母親上車，那冰天雪地裡，他騎的飛快，非要給母親表演漂移，結果倆人都摔了一嘴雪。

那些少年漸漸的向往外面的世界，終于每到寒假和暑假，七八個孩子，他們騎着自己的摩托車去往了就近的城市，一個來回也是一天。第一次去往城市，卻總感覺格格不入。那個城市的人臉不是紅彤彤的，而是那樣潔白，衣服不是土裡土氣，而是那樣高端大氣，那裡沒有大山，森林，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建築，那樣高的建築他們隻在電視裡見過，十八九歲的他們就這樣在城市裡穿梭，眼裡是對一切的好奇。這般來回幾次，便也熟悉了，他們漸漸學着城裡人走路，學着城裡人購物，他們玩的不亦樂乎，他有時說要帶母親去城市看看，但母親死活不肯，母親不肯，說，一走，院裡的柴就被鄰居偷走了。

終于那一次，他在店裡一眼看中了那個紅色的毛衣。他知道那是母親喜歡的紅色，偷偷的用打工賺來錢買下了那件毛衣，那是他一個月的工資，也是他第一次買東西，偷偷的藏着，終于等到母親過生日那天，送給了母親，母親剛拿上，心裡滿是歡喜，但一問價格心中很不愉快說，我不穿了，這個太醜了……他知道母親的意思，說這個退不了了。說着母親把毛衣拿走了，大抵在那以後他隻看過母親偷偷的試穿過一次，在鏡子前照了很久，她是很愛美的，但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那個毛衣了。

                        （三）

慢慢的，他去往了城市，二十幾歲那年他認識了一個姑娘，在那裡有了家，一年裡，隻有寒暑假才回來，每到他回來時，母親便早早在橋頭等着，那時母親還靈活。

記着第一次他帶着楊小紅回家鄉時，是在夏季，楊小紅很激動，她第一次在班車上，看到了山，看到了水，看到了田地裡的牦牛，看到了遠處斑斑點點的白羊，下了車，矗立在橋頭的母親看見了楊小紅心中是驚訝和欣喜的，母親接過她手中的西瓜，便拉着她的手走了……他嘴裡念叨，說母親不用在這麼熱的天等他們的，早晚要回來的的，母親卻說他，比一個老人都煩……

                        （四）

漸漸的，他買了自己的房子，那年他三十幾歲，因為忙，一年裡，隻有過年才回去。

又過了幾年，他也有了孩子，奶奶母親算是不再寂寞了，電話也很少給他打了，偶爾他給母親打過去，母親正和孩子玩耍。或許這樣母親會少一些寂寞。但不知過了多久，琪琪到了上學的年紀，終于還是接下了城市，接孩子那天是楊小紅去接的，但母親反悔了，她舍不得。終于還是給他打了電話。

“不去城市行不行。”

“不行啊，媽。”

“村裡也能上學，不就幼兒園嘛，不行我來教。”

“村裡學校不如城市教的好。”

“怎麼不好了，你小時候不是也在這裡上的學嗎？”

他不說話了，許久母親終于還是開口了，“算了你還是接走吧。”随後在電話裡嘟囔了幾句，他沒有聽清，也沒有再問。随後母親在電話大聲說：“每年寒暑假早點給我接回來。”

他說了一聲：“哦”。

過年當天，他們一家人開着車回到了村子，大抵母親身體不如從前，也很多年沒有再去過橋頭了，但經過時他還是會看一眼那個橋頭，好像母親還在那裡……

那天，進了院子，琪琪叫了好久奶奶，但院子裡卻安靜的很，走進屋子才發現母親躺在了炕上，身體腫的很，他很生氣，氣母親一直瞞着他，非要拉着母親去醫院，春節期間，好多醫院是沒用人的，好不容易有醫院裡這家推那家，那家推這家，最後一位醫生建議還是去北京看吧，在那個返鄉季，火車站人山人海，一票難求，母親說要不再等幾天，他不，他決定開車去，車子開了一天一夜，終于在大年初一的中午開到了北京，找到醫院便終于住了院，一直在輸液，看着藥液滴答滴答的掉落，他疲憊的睡着了……

大抵半個月過去了，他們終于走出來醫院，那個時候，感覺陽光是那樣溫和，空氣是那樣清新……

                    （五）

這幾年，他更加忙了，他是很想把母親接到城市的，但母親一直不肯，她說城市太吵，人也不認識……他其實知道這裡對母親是陌生的，但心裡終究還是不想讓母親寂寞，或天天提防鄰居偷東西，他覺得人不能天天提心吊膽……

村裡的人們一年比一年少了，人們漸漸的離開了這裡，伸向了遠方，老一輩的人還在堅守着這裡，但都度不過那個寒冬，他們的生命相繼離開了。漸漸的人們少了，母親更加寂寞了，或許有時她與鄰居吵架，不是因為那僅僅的幾堆柴火。

終于又過了幾年，一天晚上，窯頂的，一塊石頭掉了下來。母親知道了，這個家不能再住了。

那一天是母親主動要求他帶她離開的，正值秋葉掃地，樹幹枯萎，天是灰黃色的，他回到了家鄉，卻看到了村子裡人煙稀少，許多房子也早已坍塌。母親穿着曾經他給買的那件毛衣，母親說:“唉，人不住了，房子也塌的快。”

他們收拾了許多東西，臨走前，母親卻死抱着那個紅櫃子不放，她說那是父親給她打造的，父親曾經做過木匠，因為放不下了，終究母親還是離開了手，他說:“媽，你也該放下了。”

終于拉着一大堆東西離開了這個故鄉，離别時母親放下了碳火，放下了柴堆，全部留給了鄰居，但走的時候，一切是那樣的安靜，他們還沒來的及，告别就離開了，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将近40年的地方……

                      （六）

又多少年後，他因為工作路過了家鄉，下了車看到隻有三倆個人家，再次走到那個院子，已破敗不堪了，隻是身後走來了一個老人。

“你是？”那個老人問:“哦，小葉啊！”

他沒有看出來，愣了一下，才看出那個老人就是曾經的鄰居。

“劉伯伯。”他說。

那個老人說，我知道是你們留給我的柴堆和碳火，可是你們走也不說一聲，唉，現在村裡……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真正的離别是來不及告别的。感覺一眨眼就這樣長大了，長這樣一步步離開了這個故鄉，院子裡，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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