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鈴】第三回: 斷魂坡阿枝埋香

衆人仰望,果見峭壁間懸着客棧,晚風中燈籠紅光閃亮,憑添幾分古樸陰森之氣。

 圓良道:“何懼之有,若為妖邪,收拾幹淨便是!”

隻是眼前擋着河流,水面金波翻滾。恍惚之際,忽見一竹筏飄來,筏上載滿木柴糧食。

一絡腮胡漢子赤膊撐竿,劃至跟前.詢問四人是否過河。

時已暮色,衆人索性上船,由那船夫撐篙渡河。

船頭擺置兩條闆凳,與船夫言談間,四人得知這薄刀嶺為一狹長山嶺,其中澗谷幽深,雜花繁盛,生有各類奇珍異草。

每年不少采藥人入山尋藥,其中半數不幸殒命。

四人甚為不解,詢問船夫緣由?

船夫歎息道:“山中多珍草,但也多蠻煙瘴雨。因地勢險峻,又有瘴氣阻撓,故采藥人需數日于山中尋草,結果偶遇毒霧……”

言談之際,忽聞河面上傳來女子唱戲聲,音韻悠揚婉轉。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唐.劉禹錫”

玉靜笑道:“此女真是風雅。”

船夫憨笑遙望客棧:“唱戲人是我侄女,因愛唱竹枝詞,村民叫她阿枝。”

墨緣問道:“此客棧懸于懸崖之上,好生奇怪,不知有何緣由?”

船夫解釋道:“原來山嶺中多有匪盜混迹,結群為伍,專事殺人越貨,多為采藥人奇珍異草。”

“數年前,客棧原在河邊,常有客商遭劫,故遷至懸崖上,以保客商安全。”

歌聲中漁船泊岸,一面招牌懸于山崖間,上書“順河客棧”四字。

船夫揚聲呼喊:“阿枝,來客人了!”

客棧内探出阿枝頭來,見是船夫,應聲答道:“三叔,馬上迎接。”

阿枝言畢垂下幾個籮筐,以鐵索牽引。

圓良見此不禁啞然,未免太小瞧我等?說着于船舷輕點,抽身而起,像顆燕子一般上到山岩,眨眼功夫便至垂花門下。

船夫見圓良飛檐走壁,驚得目瞪口呆。

渡濟暗責圓良沖動,此地未察虛實,輕易顯露武功,也不怕引人耳目?

在船夫狐疑眼色中,三人坐進籮筐,被客棧夥計拉至垂花門下。

雕花木門鑲嵌峭壁間,門窗木片勾連搭接,貼着大紅剪紙。

四人入店,後堂跑出阿枝,膚白如雪。

圓良言:“一路奔波,口燥舌幹,先來兩壇白酒嘗嘗。”

玉靜心下生異,尋思此峭壁客棧,店姑姿色上佳,不知是否有詐?

阿枝似窺其疑,顧盼之間,嘴角微動:“女道長有何疑慮?何不點些下酒小菜?”

圓良搶話疾言:“店姑,有何菜品可供下酒?”

阿枝未作答話,轉頭複視墨緣,見是位俊俏書生,忍不住眼波流轉,半晌輕吐幾個字:

“有,有心肝可下酒。”

此話一出,四人臉面驚愕。

阿枝又咯咯笑起,指着圓良言語:“此道長能飛檐走壁,你們說,我敢開黑店麼?”

“阿枝,休得胡言,吓壞客官。”船夫于角落輕言。

“不才沈懋,以打漁為生,早晚亦來此飲酒歇息。阿枝自幼失去爹媽,言語無禮,還望諸位不要見怪。”

語氣雖和,卻顯露出些許嚴厲。

阿枝忙施禮賠罪:“對不住,山野村女,平素口無遮攔慣了多有粗言,諸位可别往心裡去。”

衆人聽罷便不再計較,沈懋囑咐阿枝,趁飯菜溫熱之暇,先帶人至客房看看。

四人循木梯至二樓,阿枝跟随其後,又戲言道:“剛才那位小哥,相貌倒是清秀。”

玉靜回頭秀眉一挑,嘴角裡吐露出幾個字:“不識廉恥。”

阿枝斜眼望向玉靜,微露不屑之色。

四人入屋後,她又獻上茶水,退至一旁恭敬侍立。

墨緣環顧屋内陳設,目光落于一幅畫卷,畫中卻是一唱戲女子,青絲垂挂,神态與阿枝頗為相似。

“好畫!”

“是我随筆塗鴉而已,不過這畫中女子,一生郁郁寡歡.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阿枝低首侍立于側,眼含晶瑩淚光。

“怎會如此,你曾見過她?”

“她便是我母親,我曾夢中見過她鏡前梳妝,正是畫中這般模樣。”

墨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待觀畢客房,衆人下樓,阿枝溫了一壺酒,坐至墨緣身旁,斟上一大碗遞與墨緣:

“倒想看看小師兄酒量如何?”

墨緣面露苦色。玉靜見狀,笑着為他解圍,拿起杯盞說道:

“我先替三師兄嘗嘗,酒中不會下蒙汗藥吧?”

阿枝又為自己滿上一杯,與之對酌,笑言:

“女道長何出此言?順河客棧方圓十裡,誰人不知,你不妨去打聽打聽,幾時下過蒙汗藥,免得壞了客棧名聲。”

說罷便舉杯示意,對墨緣再三傳情,玉靜醋意大翻。随即打開鴛鴦匣,掏出尋妖鈴來。

阿枝不明其意,見鈴铛倒是精巧,欲伸手取拿。

玉靜卻閃身躲過:“怪哉怪哉,鈴铛未響,你莫非不是狐狸精?”

“我也想呢,可惜隻是凡胎,若為狐仙,豈不逍遙快活?”

阿枝忍俊不禁,而後又端來一壇酒,繼續譏诮道:

“一對破鈴铛有何珍貴,我房中幾十隻風鈴,個個不比你手中鈴铛差。”

阿枝豈知此是尋妖鈴,玉靜先前是試探于她。

圓良見酒按捺不住,端起碗來仰脖而盡,不覺間面紅耳赤。

阿枝又發出銅鈴般笑聲:“這位胖道長,未嘗出是辣椒水麼?”

圓良方知被愚弄,猛拍桌面,欲要大罵。船夫見狀忙上前賠罪:“瘋丫頭,再胡鬧,看我打斷你的腿。”

說着抱出一壇女兒紅,圓良方才消氣。

不久,阿枝被鄰桌招呼,那八仙桌前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年約六十,且是個光腳和尚;女子則一身黑衣,腰懸長劍,懷中蜷縮着一隻黑貓。

二人窗前,橫架一根魚竿,片刻間魚線晃動。

赤腳僧見狀起身,稍将魚竿一提,一紅鯉魚在河面掙紮擺尾。赤腳僧得意一笑,将其拉上客棧。

客棧離河面少說三丈之遙,竟能釣魚上來,可見非同尋常之人。

衆人又見他取下鯉魚,遞至黑貓嘴邊。那黑貓突發凄厲之聲,令人寒毛直豎。

因船夫常年撐船渡河,見識過不少江湖豪傑,也聽聞過不少江湖傳言。

看兩人裝扮,斷定是江湖大盜黑蝴蝶與赤腳僧。

這對江湖大盜,常年出入深山古墓,尋覓奇珍異寶賣往西域,可謂惡名昭彰。

但因身手不凡,諸多江湖俠士卻又奈何他們不得……

窗外,長江支流蜿蜒流淌,岸邊垂楊依依,頗有幾分風韻。

黑蝴蝶望了一陣,見阿枝前去斟酒,轉頭問道:“姑娘,此河流何名?”

“傷河!”

“傷河?”黑蝴蝶詫異而言,“河水清澈,可見魚蝦水草,堪比江南美景,為何其名卻似有骨髓之痛?”

“傳聞有個唱戲女子發了瘋,在此溺水自盡,因此得名傷河。”

黑蝴蝶聽聞放下酒盞,不再言語。

阿枝細看這女子,唇若塗朱,驚豔如蓮,不似混迹江湖中人。

忽而山風拂面,清新之氣撲鼻。

黑蝴蝶又輕聲詢問阿枝:“請問薄刀嶺中,可有斷魂坡?”

阿枝抿嘴淺笑:“我是個孤女,無親無故,未曾聽人提及此地。不過深山老林兇險萬分,敢問二位此番前往斷魂坡?”

赤腳僧未予回應。阿枝畢竟年幼,言語頗多,又述說諸多山間趣聞。

赤腳僧聽罷,淡笑而已,未發一言。

擡頭間,見圓良抱着酒壇,赤腳僧眼睛一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夫子來時全不覺,杯中美酒我先嘗。”

圓良酒杯瞬間空了,正不知何故,見赤腳僧輕蔑一笑,方知是其施展法術,将酒水轉移至他杯中。

“這秃驢,竟敢搶我酒吃。”圓良端起酒碗砸去,那碗急速飛出,力道頗大。

此意是在試探對方功夫,對方倘若能接住,那功夫自是不淺。

黑蝴蝶見酒碗飛來,擡腳托住碗底,酒碗竟在其腳尖上旋轉不已。

“哼,街頭雜耍功夫,雕蟲小技。”圓良仍不服氣,又接連扔出三個酒碗。

三隻酒碗飛出,心想此女這下難以應對。

誰料黑衣女将頭一埋,頭上頂住一隻,雙臂穩穩接住兩隻。

阿枝在一旁鼓掌稱贊,嚷着雙方再來個回合。

船夫知其原委,忙賠笑道:“諸位客官,請息怒,莫傷和氣。此客棧懸于峭壁上,稍有大動靜,便會墜入懸崖。”

圓良窩着一肚子火,正要發作。渡濟上前示意他收斂脾性,以免惹出麻煩,耽誤行程。

聽聞大師兄言語,圓良隻能作罷。

...

待到次日天明,衆人久不見玉靜出門,忍不住敲門詢問,但房内毫無動靜。

随後圓良破門而入,見玉靜睡得死沉。房内彌漫着一股異香,令人昏昏欲睡。

“有迷香。”圓良言罷,背起玉靜出門。

墨緣左右翻看,卻不見尋妖鈴匣子,心疑莫非有人偷盜尋妖鈴?

阿枝端來一盆涼水,為玉靜拭臉。

半晌玉靜醒來,回憶昨晚将尋妖鈴匣子放于枕頭邊,随即沉沉睡去。

“昨晚二人是否尚在?”墨緣問起阿枝。

想來使出迷香此類旁門術數,必定為江湖術士。

墨緣推測赤腳僧和黑蝴蝶所為。

阿枝領衆人搜尋二人房間,早已不見人影。

江湖術士行蹤詭秘,這下恐怕難以尋覓。

阿枝忽道:“昨日和尚曾問及斷魂坡。”

“斷魂坡?”

“此地名我也未曾聽聞,隻能等待三叔回來,看他是否知曉。”

傍晚時分,沈懋又在河面上呼喊阿枝,上樓後聽聞事情原委,沈懋猛然醒悟:

“斷魂坡,為薄刀嶺最隐秘之地,莫非他們是為血珊瑚而來?”

衆人不知船夫何意,船夫遂講述一段傳言:

南宋時期,薄刀嶺曾為羌人聚居地。當年羌王妃嫔麗婉兒與人通奸,羌王怒而斬之。

事後羌王連番悔悟,于是将麗婉兒鮮血浸透珊瑚,作為殉葬品埋于斷魂坡下。

至南宋末年,宋元戰争爆發,羌人為避戰亂外遷,此後關于血珊瑚所在,遂成謎團。

聽完船夫所述,四人懇求帶入山嶺,追回鈴铛。

阿枝也來了興趣,吵着要同行。

船夫道:“瘋丫頭,在客棧裡好好待着,此非兒戲之地。”

阿枝嘟着嘴道:“我困于懸崖上已逾三年,讓我透透氣兒。”說着她挽住墨緣手臂,“有小道哥護我,還怕什麼?”

玉靜白了一眼:“這位小道哥可是書生,估計需你保護于他。”

墨緣臉上一陣紅白,未作搭話,靜待進山安排。

薄刀嶺,山峰如刀直插天宇,霞光染赤,峭壁欲崩。

遙望之下,天地昏黃,霧霭泛起。

山嶺間飄出七色瘴氣,船夫一見面色變道:

“七色瘴氣最為陰毒,能奪人性命,唯待日落之時,瘴氣消散方可進嶺。”

玉靜尋思:山嶺中何來七色瘴氣?此等怪事前所未見,莫非妖物作祟?

但失去尋妖鈴,無法證實。

蓦然間,山嶺竄出一隻黑貓,雙眼充血,叫聲凄慘。

衆人驚愕,細看是黑蝴蝶懷中之貓。

“此貓為何獨行?”玉靜疑惑問道。

話語剛落,黑貓驟然倒地。圓良湊近端詳,見它四肢抽搐,七孔來血,斷定是中毒而死。

船夫道:“正如我剛才所言,七色瘴氣劇毒,若貿然進山,我等估計頃刻間斃命。”

時至午時,終見薄霧散去。

入山嶺不久,忽聞鈴聲響起,玉靜側耳傾聽:“莫非是尋妖鈴?”

衆人縱步趕去,隻見山谷小徑上,橫卧着數十死屍,皆為進山采藥人裝扮。

何等妖邪藏匿于山谷中?

越過橫陳的屍身,遠處打鬥聲愈發激烈,似是厮殺正酣。

渡濟站定觀望半晌,縱身躍上樹冠,遠望茂密樹林中,黑蝴蝶與赤腳僧正被七女團團圍住。

那七個女子,分别穿着七色衣衫。紅衣衫口吐紅霧,綠衣衫口吐綠霧。

紅橙黃綠青藍紫,想來山嶺中七色瘴氣,皆出自她們之口。

“妖女受死!”渡濟大喝一聲,收魂鏡白光打入綠衣女眼簾。

隻聽見綠衣女一聲慘叫,當即趴下一隻渾身通透的綠蜈蚣。

阿枝何曾見過妖精?見蜈蚣衆多腿腳,已吓得緊閉雙眼,一個趔趄倒在墨緣懷裡。

其餘妖女見狀,欲為綠娛蚣報仇,皆圍攻而上。

渡濟示意三劍合一,頓時劍光流星火石,形成光暈籠罩,使得妖女近身不得。

妖女見勢不妙,口噴一陣毒霧後,乘隙消失于樹林中。

“此破爛物,原以為值些銀錢,不料進山後響個不停,反引來妖精。”赤腳僧氣得擲下尋妖鈴。

玉靜拾起鈴铛:“偷人東西,還怨人!”

雙方冷眼對望。

黑蝴蝶心想:幾個道士有些本事,或可拉攏對抗妖女,近身對赤腳僧密語一番。

原來赤腳僧擅盤山查脈,方才尋得羌王墓穴,豈料墓中飛出七個妖女。

若非渡濟等人出手相救,二人恐已死于妖女毒霧中。

“尋得血珊瑚後,對半分利,如何?”赤腳僧問。

圓良眉目一揚:“區區錢财何足挂齒,凡夫俗子。”

“你等欲收妖,我等欲盜寶,各取所需。妖女藏匿于羌王墓穴,已探得墓穴所在,何不聯手?”

圓良正欲破口大罵,渡濟稍作猶豫,心想獨尋蜈蚣精将費盡心力,既然已知羌王墓穴,合力則兩全其美。

黑蝴蝶見渡濟颔首,心中大喜。

“既然合力,當守信義,别再耍花招使詐,帶路吧。”渡濟道。

玉靜不知渡濟心思,為何與江湖惡盜結夥?殊不知,自古王冢,皆有諸多機關陣法。

四人雖修行有成,但無盜墓經曆,入冢稍有不慎,便會有身死道消之禍。

渡濟欲遣船夫歸去,但船夫和阿枝見過妖女後,反而不敢返回,擔心途中遇見妖精取其性命,倒不如随衆人,待見妖精收服方可安心。

眼下多出船夫與阿枝二人,倘若發生打鬥,還需分心照料,頗讓人心憂。

 

...

不覺行至谷底,石壁上懸有大小棺木,不少風化後自高處墜落,零星散滿一地。

路旁草葉兩尺餘長,荒草腐爛氣息襲面而來,撥開荒草現一小洞,僅容一人。

赤腳僧示意衆人噤聲:“此盜洞為我所挖,入内須加小心,蜈蚣精便在洞内。”

黑蝴蝶垂下一條藤蔓,衆人順藤下至洞内。

墓道内,刻有羊面人身圖案,巫師頭頂兩角,手持羊角、羊皮、羊骨等法器,壁畫色彩陳黃,栩栩如生。

墨緣觀看壁畫,憶起羌人視羊為祖先。羌人成年之時,以白羊毛系其頸項,以求羊神保佑;

羌人死後,須殺一羊為死者引路,俗稱引路羊子。

墓道皆以千斤條石修鑿,每隔五六丈便有一根銅柱。

深入墓道,又見橫卧着采藥人屍體,多半衣裳破裂,滿臉泥塵血漬,傷口顯然是利爪撕裂。

采藥人身背藥簍,圓良既通岐黃之術,細辨之後,發現數味珍貴草藥,早已失傳民間。

“身上尚殘留藥香,可見藥材于他們甚是珍貴,才願以舍命相護。”

墨緣道:“觀其腳底沾有泥水草屑,想必是死後被拖入古墓。”

圓良于屍體上搜尋一番,竟得火折子,遂取布袋中蠟燭點燃,又将珍貴藥材收于布袋。

衆人繼續往裡前行,墓道越深,則寒氣越是逼人。

行至石室處,阿枝後足踏上青石,忽聞頭頂傳來動靜,見是一石碑正劈頭而下。

若此碑砸下,豈非腦漿迸裂?

“阿枝!”船夫猝然将阿枝一推。

恍惚間,石碑落地發出悶響,随之傳來一聲刺耳哀嚎。

昏暗燭光中,見船夫被壓于石碑下,身體被碾為兩截。

“三叔,三叔!”阿枝淚如雨下。

“斷龍石已落,退路已絕,你等帶何人前來添亂?”赤腳僧跺腳罵道。

黑蝴蝶見阿枝哭得悲切,恐驚動墓中妖女,又惡言道:“此姑娘累贅,不如殺掉。”

墨緣連忙上前擋住,黑蝴蝶一把拽開墨緣,欲奪阿枝性命。

幸得玉靜眼明手快,拔劍擋住黑蝴蝶劍鋒。

雙方正欲打鬥,尋妖鈴突然響動,見一抹紅影飛掠而過,如同紅雲懸停頭頂。

“害死四妹,今日要你等陪葬!”

頃刻間,四角毒霧噴湧,猶如水流灌入。

衆人忽然覺得雙目刺痛,喉頭幹澀,猶如棉花在喉。

“區區凡人之軀,竟敢闖入墓室,自尋死路,怪不得我等。”

衆人驚駭失色,想起七竅來血的黑色妖貓,急得撕下衣襟蒙住鼻尖。

眼前是重影疊疊,依稀見頭頂出現血紅光芒,光芒中似有人臉,散發邪魅之氣。

“快逃!”赤腳僧大喊。

隻在瞬息間,一道紅绫飛向赤腳僧,倏地纏上其腰,随即淩空拉起。

赤腳僧猶如風筝搖擺,被四壁碰撞得口吐白沫。

 “黑蝴蝶,救我!”

四人見毒煙彌漫噴湧,倘若尋不得出口,一行人皆将中毒而亡。

不想赤腳僧急得雙足亂踹,偶觸羊頭壁畫。石壁竟然旋轉,一道天光從外透入,猶如陰雲驟開。

“有暗門!”玉靜喊道。

衆人欣喜萬分,魚貫而出。

黑蝴蝶飛身抽劍,斬斷紅绫,救下赤腳僧。

逃出石室,眼前出現巨大岩竅,五條瀑布緣飛下墜,勢同懸瀑,直落無盡深淵。

岩壁間有泉水滲透,衆人猛烈吮吸山泉,許久方才回神。

舉目望去,深谷内袅袅沉霧升騰,一巨大棺椁懸浮半空,竟然毫無支撐。

赤腳僧見五條瀑布歸于神潭之下,正是風水學上“五龍歸巢、天龍葬穴”格局。

這下臨深淵,上無繩索,如此巧奪天工,令人歎為觀止!

據《易經》記載:山脈有四靈五龍之說,‘四靈’指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五龍’則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

所謂‘天龍葬穴’,則是“四靈五龍”彙聚,實屬罕見,千年難遇。

說罷赤腳僧感慨良多:已近耄耋之年,半生遊曆天下,今日才有幸見識此等絕世奇穴。

言辭間,他摸出兩枚銅錢擲出,見銅錢竟在空中懸浮,顯是下有氣浪對沖,将銅錢穩托半空。

“原來棺椁能懸于半空,是因潭下有對沖之力。”

黑蝴蝶試探上前,氣浪将她吹得衣衫飄動。

“你須小心謹慎。”赤腳僧提醒道。

衆人跟上前去,猶如騰雲駕霧。

至棺椁旁,見棺上點着一盞筒燈,燈身泛起幽幽銅綠。

赤腳僧擡手啟棺,刹那間,一束紅光從内泛起,猶如紅雲籠罩。

待衆人眼色清晰後,見血珊瑚置于棺椁中,約有一尺多高,閃爍瑩潤光澤。

所謂千年珊瑚萬年紅,紅珊瑚尤為珍貴,價值遠在黃金之上。

更有羌王悲情故事點綴,這血珊瑚憑添傳奇色彩,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赤腳僧喜出望外,正欲伸手,不慎卻将筒燈打翻。

四周旋即狂風呼嘯,“轟隆”一聲巨響,山巒攔腰倒下。

瀑布旋即變得細如發絲,對沖氣流明顯羸弱下來。

衆人驚懼交加,究竟發生何事兒?

墨緣抓起銅燈,發現底部刻有八個字:“筒燈一滅,山崩地裂!”

“快回逃,否則葬身谷底。”墨緣喊道。

原來羌王早已算計過盜墓者,設下此等機關。

頓時山石滾落,天旋地轉。

待四人奔至懸崖邊緣時,腳底氣流已消失殆盡。

因黑蝴蝶與赤腳僧,仍貪戀紅珊瑚,未能及時逃離,最終墜入深淵。

巨石自高空落下,令兩人屍骨無存。

玉靜歎息道:“此為命理既定,怨不得旁人。”

話音剛落,山體震動複起,巨岩破裂,煙塵升騰。

阿枝站立不穩,隻顧抓住墨緣,滿眼驚懼。

墨緣尋思:需趕緊尋得出口,否則恐葬身此地。可墓道機關重重,斷龍石已封閉,出口又在何方?

轉念一想,洞口為赤腳僧所打盜洞,非墓穴正門。

倘有正門,蜈蚣精必定得知,今山崩地裂,妖精亦須逃命,不如跟在妖精身後。

衆人覺得墨緣分析在理,複入墓道,見六隻妖女急急飛出,似在慌亂逃命。

忽聞”砰”一聲巨響,頭頂塌陷,視野為之一暗。

随之慘叫從傳來,夾雜着妖豔血花撒落。

衆人驚愕,但見紅衣妖女倒于墓道之内,鮮血流淌一地。

原來方才妖女急于逃命,不慎撞到機關,一塊飛石将其打得腦漿迸裂。

環顧周圍,除了石壁,便是石柱,唯有頭頂有一洞口,距地百米之遙。

縱使飛身而上,恐未至洞口,便被妖精所阻攔。

渡濟遲疑片刻,取出收魂鏡,飛身喝道:“妖女速速讓路,否則收取你等。”

妖女見是收魂鏡,驚恐色變,豈敢阻攔?

墨緣念起禦風訣,挽住阿枝手臂,飛身衆人身後。

等阿枝剛出洞口,石壁迅速合攏,瞬息間,六隻蜈蚣精被夾得粉身碎骨。

一股熱血“砰”地噴出,濺在阿枝身上,令她成了血人,滿身腥味。

蜈蚣性喜陰涼,生存于墓道陰濕之地,其血液自是陰毒。

離墓道不久,阿枝身上已現紅疹,觸之即破皮,漿狀血從破口處滲出。

玉靜撕出一條布帶,捆紮于阿枝傷口,但作用甚微。

圓良搖頭道:“毒液已透過毛孔滲入血液,捆紮無益。”

言語澀澀間,阿枝披上一層汗霜,不住地打着冷顫。

其狀似魂魄離體。

“我全身發麻,快無知覺。”阿枝眼睑緩緩下垂。

圓良取出銀針,以刺穴術助其驅毒,然而銀針入體,阿枝并無反應。

墨緣急問:“二師兄,如何?”

“此毒兇猛,已攻入内髒,針灸雖可暫時壓制,但性命恐怕難保。”

為免毒血感染,衆人脫下衣衫,将阿枝裹着擡回客棧。

...

及至客棧,阿枝氣息微弱,已近昏厥。

到夜半時分,阿枝心智迷糊,恍若置身于一座雕花戲樓。

樓下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樓上張燈結彩,宮扇傘蓋。

綠暗紗幕随風搖擺。

阿枝緊緊掐住墨緣手臂:“我曾想登台唱戲,奈何命運,猶如天羅地網,我困于山嶺不得而出,終究未能如願以償·.”

她的話音未落,便覺喉頭一酸,鮮血噴薄而出,濺濕窗棂。

她看向窗外,半晌喃喃道:“那個溺水身亡的女戲子,正是我母親木蘭。”

阿枝嘴唇顫動,淚如雨滴,眼前仿若浮現陳年舊事:

原來二十年前,山野間尚興聽戲之風,母親木蘭迫于家計,早早便走穴唱戲。

由于人美嗓子甜,出場便有人叫好,一時間遠近聞名,不久被梨園看中聘為伶人。

入梨園不久,木蘭便與旦角沈玄相戀。二人台上唱戲,台下來往,木蘭不久有了身孕。

正當二人籌備婚事,木蘭父母卻出面阻撓,稱已訂下一門親事,要求木蘭退出梨園。

木蘭鐵心要嫁沈玄,死活不從。

男方憤怒成仇,于秋收唱戲時,尋人鬧事,用刀子将沈玄捅死。

因對方勢大,木蘭訴官無果,遂将新生之女,托付于沈玄三弟,即船夫沈懋。

此女,即阿枝。

此後,木蘭神情恍惚,常于河邊呼喚沈玄,披頭散發咿呀哼唱。

饑餓之時,便在岸邊以死魚求食。

落水前,有人曾見她于河邊徘徊,隐隐帶有悲戚唱腔。

走後三年,每逢雨夜,漁夫們馬燈會變得忽明忽暗,雨篷船縫隙間還會吱呀響動;

水面上隐約有弦子、蕭、管之聲,如繭絲,一絲一絲地滲出來……

阿枝回憶至此,内心湧起傷痛。

半晌,她竟然唱将起來:

“我則怕差錯陰陽,激惱穹蒼。天降災殃,六月飛霜早殺了農桑……”

(元,《承明殿霍光鬼谏》。)

這一折鬼魂戲,多有鬼魂托夢、祭奠亡靈橋段。

唱腔裡憋屈着一股寒氣,噗嗤噗嗤地往脊骨上竄。

阿枝恍惚自己輕飄于半空,眼前花轎花燈下,輕紗薄幔忽隐忽現。

一時間,天神地祇、牛頭馬面、鬼母喪門、刀山寒冰紛紛呈現;

戲樓裡,隐約傳來絲竹檀闆聲,戲台下,人山人海嘩聲一片。

錢紙禮劄幽幽飛舞。

當夜,一陣凄凄歌聲後,阿枝眉目一瞪,頓時噎了氣。

四人歎息不已。

想來阿枝年輕貌美,卻落得如此慘死……

次日清晨,滿河霧霜猶如潔白玉帳。四人尋來船夫竹筏,撐着溯河上行。

竹竿上懸挂着平安符,在河風搖擺中,過了一灘又一灘。

到了斷崖處,四人将阿枝輕輕放進水中。

河面一陣凄風苦雨,猶如阿枝所唱竹枝詞,低沉婉轉,如泣如訴。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幾隻烏鴉呱噪着飛向平安符,玉靜聽罷更覺悲切,掩口痛哭。

墨緣則是緊皺眉頭,看着阿枝面容浸潤進水中。

水葬了阿枝,四人撐船返回,黃昏後到達順河客棧。

客棧燈籠再未亮起,凄涼地懸挂于峭壁上,猶如孤獨老人,伶仃着遠方。

阿枝已逝,自此以後,入山采藥之人,亦無人相迎……

 

...

衆人于客棧稍憩,即辭别離去。

兩岸山岬迷茫漸遠,于江中飄蕩半月後,四人抵達青魚灘。

兩岸紅葉似火,秋葉飄滿泊船。

岸邊男女盛裝列隊,對唱山歌。

四人船頭遠望,見水面魚兒戲水跳躍,而魚鷹們則懸于半空,忽然垂直紮進水裡,複又騰躍而出,銜着小魚直沖雲霄。

圓良笑道:“此處水清魚美,幹脆找個酒家,嘗下煎魚如何?”

見岸邊熱鬧,衆人商議停泊歇息。

圓良向一少年問及客棧,方知此時正值退秋魚肥之時,每年青魚灘皆舉行“拜魚會”。

外來遊客慕名前來,一覽盛會風采,品嘗秋魚鮮美,客棧早已人滿為患。

聽小哥說客棧難尋,衆人掃興,想繼續往下遊走去,忽而迎面飄來一條官船,船上官人正向岸邊人揮手。

此時,水面一道暗影掠過,一條大青魚掀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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