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情深

      常言說:“三九,四九,凍破碓臼。”正值冬日寒天。我那不争氣腿疾又隐隐發作。強忍着疼痛,處理好疾手的工作,直至晚上十一時才歇息下來,自塗常用的膏藥于腿部,半靠床頭欲睡,無奈腿部又燒又痛,那種燒痛夾雜着穿窗而入的寒氣。我難以入眠,思緒飄飛,融入故鄉那懶懶的,醉人的炊煙,連綴着那暖暖的土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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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土炕

      袅袅韻味的白煙是從土坑的煙囪升起來的,仿佛醉漢一般搖搖晃晃舞動起來,點綴了藍天,帶動了白雲,醉了遊子癡癡的心。土炕是雲煙的締造者,是抹不去的兒時純潔絢麗的夢。

      土炕是富北民居建築的偉大創造。勤勞的父輩人就地取材,用土泥做成泥基,用泥基盤成土炕,節能環保,冬暖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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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泥基

      父輩們每個人都是抹泥基的行家裡手。炎炎夏日,是抹泥基的首選。地處黃土高原,黃土土質疏松土層深厚,垂直解理發育,所以抹泥基,取土不難,但和泥是關鍵。父輩們會在土場上選出一塊凹地,挖掘出新土,每個土坷垃都敲的粉碎,然後圍成一個小盆地型土體,裡邊倒入七八桶水,放置半小時左右,待土體融化,用鋤攪拌均勻。再放入兩籠寸餘長的麥草,他們有的用鋤繼續前後攪拌,有的用大鐵鍁上下翻拌,有時也會脫掉布鞋,放置一旁,高挽褲腿,赤腿踩踏,全然不顧麥草的刺痛。确保草泥均勻,草泥軟硬适中。然後在土場地勢平坦,相對較高之地支好兩副泥基模具。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将草泥倒入其中,以倒滿并高出模子一些最佳,另一個人會用鐵模子模平,中部稍高稍厚一些。一個泥基就做成了。待完全曬幹後,就可以用來盤炕(富平方言,建炕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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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指導

      盤炕的技術要求不高,但要根據房屋的結構和走向決定炕的位置。那時農村蓋的房都是土木結構。從巷道跨入屋門後,一般留七八米長的空院,然後建房,先是廈房,分東西兩部分,多為土木磚瓦結構,東部蓋兩間或三間,西部蓋兩間或三間,中間是透光的長方形的天井。天井以整個房基地中軸線為對稱軸。東西廈房關于天井對稱。正如關中八怪之房子半邊蓋。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才便于收集雨水。再往裡就是上房了,蓋得高一些,一般用做廚房。西廈房留着放置物品或過大事招待客人用。父輩們認定:“東為上”往往将東廈房隔開做房子用,土炕位置選在房子裡靠内牆一側。盤炕有專門的泥瓦匠。盤炕的時候先用胡基靠牆立一圈,用草泥固定。然後将胡基兩兩互靠立起來作為支柱,支柱将炕底分成規則又互通的小單元。最大最長的單元是以預留的炕門煙囪一線留兩尺多寬的火道。火道連着的煙囪一直通過高高的土牆直達屋頂外。泥瓦匠叔将幹透的泥基在胡基柱頂端一字排開,泥基間用草泥粘連,不留縫隙。一個土炕就現雛形了。泥瓦匠叔又在土炕面鋪上一層厚厚的草泥,用鐵模抹平。最後在炕沿靠窗一側做一個四棱柱的燈台,整個炕沿邊鑲嵌一個窄薄木闆。這塊木闆薄厚無關緊要,但一定要平,要光滑耐磨。富平至今還流行一句俗語:“婆娘不生男娃,責怪炕邊不光”用來諷刺那些推卸責任沒有擔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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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炕面

      盤炕工作大功告成後,該給土炕“出水”(富平方言,将初做的土炕燒幹之意)了。父親将早已被好的麥稭稈從炕門塞入一大團,再用長長的樹杈頂入,又塞入一大團,待半籠麥稭稈塞入後,火柴哧啦一滑,随着橘紅色的火焰跳動物,稭稈就燃起來了,白煙就急急的沖出煙囪,撲入藍天,不輸大漠孤煙直之景象。不到半個時辰,炕面上的蒸汽也冉冉升起。父親蹲在牆角,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嘴角露出了笑容。如此火燒一日。土炕中的水分蒸發過半,父親便再土炕上我鋪一層麥草,用以吸收水分,再者以防止炕面綻裂。父親還會在炕面上扣兩個泥土燒制的大瓦盆,每隔半日移動位置,說隻有那樣才能将水分吸幹。就這樣火燒草吸盆叩七八日,土炕“出水”完成就能使用了。

    小時候的冬日,農村幾無農活,數九寒天,鄰裡走動,視為家常。即使白天,母家也會将土炕燒熱。鄉鄰們剛踏進房門,母親便相擁着讓他們坐暖炕。“寒日客來土炕坐,炕爐煙微火正紅。”不大的土炕高朋滿座,父母親則坐在炕沿邊,屋内歡聲笑語,如同召開農家聯歡會。若是門口來了爆玉米花的老頭,父親必然會盛一碗金燦燦玉米,加十幾粒糖精,爆出半袋子熱乎乎香噴噴白裡透黃的玉米花來,用以招待鄉鄰們。“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濃茶奉上,以茶代酒,那是必然的。滿屋飄香,他們親如一家人,拉家常,叙舊情,那份濃濃的真情洋溢在每個人的笑臉。熱炕頭包羅萬象,化解仇怨。熱炕頭是除去煩惱的良藥,将農人的友好傳遍田間地畔。熱炕頭将農家歲月的細枝末葉展延。每每此時,房檐下的冰淩也會害羞的偷偷的滑落。

      三九寒天,夜幕驅趕着白晝,呼嘯的北風從趙老裕口長驅直下,侵襲着頻山腳下的溝渠階地和村村落落。哥哥們唱着歌從學校歸來,到了村口,呼喊着哆哆嗦嗦玩冰的我一塊兒回到家中。哥幾個迫不及待的沖向暖炕,揭開爛被,金黃的竹席早已被磨的铮亮,猶如玻璃窗上的日光,暖融融的,哥幾個将凍得發紅的小手貼在竹席上,瞬間傳來的暖意讓小手癢癢的,又有點難受。更多的時候,哥幾個魚貫而入,竹席中部似金波蕩漾泛起了純天然的熱量,兄弟四個,赤身裸體,互不設防,躺在暖融融的有時發燙的竹席上,共蓋一床爛被,聊起新學的知識,談到路上的見聞,嘻嘻哈哈,快樂無比。有時哥哥們也會輪流趴在燈台上完成作業。作為小弟的我往往會的枕在竹席邊緣快速入睡。竹席邊緣被細心的母親用多色碎布圍縫着,生怕竹刺傷着自己的寶貝們。即使在這樣睡相糟糕的我也曾被竹席小刺刺入頭皮,自己卻酣然大睡,渾然不知。

      再後來,大哥娶妻生子,家裡的土炕滿足不了一家隻需。父親卻謀得了村上看水井的差事,自此水井房的土炕陪伴我度過了初中三年。初一初二是四哥和我做伴,初三我與同村趙姓好友共眠。四哥和三哥則睡于村北離學校較遠的菜園房内。

      水井房坐落于我村與鄰村間的一塊高地上,緊鄰一條南北向的水渠。這條水渠是順陽河的支流,夏日常有山洪呼嘯而下。沿着水渠畔南行三百米即可到我初中求學的校園兩門學校。入睡水井房,土炕是水井房的唯一生活設備。但我卻樂不思蜀,這裡雖不及家中溫馨,然而用電是免費的,家貧的我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着燈光,或者趴在炕上寫字,或坐在炕上讀書,或者和我的同村趙姓好友開燈聊到深夜。入睡于此,校園的起床鈴聲清晰入耳,再者井房四周皆為田野,春有鳥鳴如大小玉珠落盤,如鬧鐘及時,夏之蟬鳴,秋之蟋蟀正歡,冬有雪聲飒飒,一年四季憐聽天籁之音。正可謂“低目習文字,擡頭賞風月。”最惬意的是去水井房晚睡的路上,遠遠的望去,水井房猶如一個躺在綠色之中的小城堡,有着古堡的幽靜和神秘。晚風迎夕照,柔風吻臉頰,如同羽毛撩過,惬意無比。水渠邊的野生小蒜油亮亮的,像女子的一縷縷秀發,我和好友撿一片白玉般的瓷片,輕輕的把它們剜割下來當做夜宵的佐料。猛然擡頭,一輪碩大的玉盤已悄悄的懸于東方,與我朗朗相對,心中難免疑惑,“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青春的我偶爾也會從地畔才幾朵黃色的小花,捧在手心,癡癡的看,做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美麗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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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情

如今人們富裕了,一座座平房,高樓拔地而起,家家戶戶學着城裡人的樣子,改睡木床,冬日裡床上鋪着電熱毯。可我總覺得電熱毯雖然方便,但開着睡覺吧瞬間感覺到身體燥熱,第二天起來,難免口幹舌燥,甚至鼻中帶血。關了吧,被褥四處冰涼,身體蜷縮成一團,勉強撐到天亮,身體從裡至外,無一自在。全然不如土炕,溫溫暖暖的親吻着每一寸肌膚,不一會兒便可酣然入睡,好夢連連。人偏偏這樣奇怪,缺什麼,少什麼,就念什麼。有人說:“當你睡下了,你就不要辜負床”在這寒冷寂靜的冬夜,我更無限眷戀着那故鄉暖暖的土炕。依稀看見炕門煙絲袅袅,暖氣微微,仿佛看到了那溫馨情景。幻想着如何能把土炕及四周的溫馨複制過來,擁有濃茶一杯,親情一片,臨窗賞山間之清風,天地之朗月。但願雲煙過盡,歸鴻有信,信中言語昵昵,在我心靈中緩緩展開,意如溫馨的詩情,催我酣然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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