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漫記——夏有涼風

周末，初夏的太陽明亮又熱情。在這樣的光線之下，樹木挺直腰身，盡情伸展着頭頂的綠意，在道路上投下連綿不絕的陰涼，六月，連陰影都是清晰而強烈的。

風從遠處奔來，擾動了藍天上懸浮的白雲。那雲沾染了夏日氣息，如吸滿水的棉花，飽滿地移動着，似乎随時都有可能落下來，化成一場雨，但緊實的光線密密包裹着它，讓這場雨将落未落。或許正是這個原因，風是那麼涼爽，不隻是裸露的小腿可以感覺到，後背的襯衫也鼓鼓的，像是急切駛向遠方的帆。

這樣的好天氣，特别适合遠足，帶上我心愛的自行車，出發吧，目的地——後棠。

01

生活永遠都在一邊抛棄，一邊繼續。

自行車是我最初上班的交通工具，剛畢業上班的地方就在城西，和村莊比鄰而居。好多人都不知道這裡還有個單位，而且說起時都不說單位名字，隻說:哦，你在“西地”呀”。好嘛，我在一塊地裡教書！那時的道路很窄，窄到似乎隻能過一輛汽車。

要是兩輛車相遇時，怎麼辦？

我很好奇，偶然一天看到這種情境時，竟忍不住駐足觀看，結果也大大出乎的意料，沒有想象中的對峙，而是某一輛車開進了旁邊人家的院子，就這樣完美的擦肩而過。暗罵自己愚蠢。

單位特别喜歡在晚上開會，昏黃的路燈下，幾個騎自行車的女孩走着說着笑着，有一次我和同屋還撞到了路上曬的麥子堆上，摔破了腿。很生氣，怪誰呢？路有責任，麥子也有責任，我們嘛，光顧說話，也有責任吧。

有人不舍得青春損耗在這條破敗的道路上，幾番努力潇灑離去，熟悉的人中留下來的越來越少了，唉，誰讓我們當年那麼聽話，都沒有個外地的男朋友。

後來結了婚，有了孩子，在一個初夏的早晨，教會了豆子騎自行車，這下可太慘了！早也騎，晚也騎，有空就要下樓騎車，滿身大汗不肯停歇，一如當年的我。

時光如四季一樣循環往複，讓童年有機緣重返，是它最仁慈的地方。

終于，豆子學會騎自行車，尤愛撥動車鈴，那些年，帶着他叮叮當當穿越大街小巷。在初夏的護城河畔遊走，看陽光從柳樹枝葉的縫隙中穿過，在他的小手背上跳躍。孩子的笑臉燦爛如驕陽，讓我想為他留住光陰，留住歡樂，留住那個夏天。的确，我因他，而更偏愛着夏天。

中年人，隻要一恍神，思緒就會跑得無影無蹤。

書歸正傳，我和小夥伴一人一車，打算去附近的村莊後棠看看，就當是短途旅遊。

穿過葉公大道，拐入隆鑫路，遠離城區的車來車往，四周慢慢安靜下來，太陽藏在了雲層後面，夏風涼爽，這麼好的天氣不出門真是一種浪費。

沿途給小夥伴普及着夏天花草樹木的名字，路化帶裡星星點點的白色栀子花，大朵大朵的廣玉蘭，路邊連片的月季花，無人打理，開得漫不經心，有着活潑潑的野性。最吸引我們的還有一根根伸長脖子的蜀葵，當年上初中那個校園裡就有不少，深紅淺紫的花朵，中間有白色的花蕊，像喇叭，高傲地立在枝頭，如小貓一樣，觀望着遠方，和當年的我們一樣好奇着這個世界。

和許多走出村莊的人一樣，對村莊濃厚着濃濃的感情，好多記憶都在變模糊，唯獨兒時在村莊生活的幾年經曆，越來越清晰。

02

世間美好，一半藏在四時風物。

30分鐘左右，後棠漸漸出現在道路的左前方， 從一條小路進村，最親切的是家家門前那片自在生長的的小菜園。這時節，小油菜、長豆角、小茄子，滿滿當當的翠綠色，清涼着人的眼睛。架子上小小的番茄，會聽着行人的腳步聲長大，露出粉紅色的甜美。這個過程或許很慢，農人從不着急，因為播種和收獲很大可能不在同一個季節，中間隔着的一段時間，是美好的等待。

不少人渴望有一個小菜園，體味農夫的快樂，畢竟生長最能讓人感知時間與生命的相互纏繞，煙火氣，是疲憊的最好解藥呀。

再過些時日，鄉村的菜園會是花開得歡，果結得實。挨着院牆的竹竿上，都牽繞着無數的藤蔓，上面挂滿了鞭炮一樣的長豆角，一串串的絲瓜，黃瓜，扁豆……多得數不清，過路的人多看兩眼，主人就會熱情地說，來吧，想吃啥摘啥，根本吃不完。夏天的風，在巷子跑過來，跑過去，把果的香味瓜的香味塗抹得哪裡都是，這時的鄉村顔色最好看，也最有滋味。

我覺得，小時候能住在一個依山傍水的村莊裡，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尤其在夏天，水可是孩子們最好的玩伴，浮瓜沉李的清涼，捉魚摸蝦的暢快，都是小河給予的。村旁有小河的孩子，根本不用去遊泳館，也能學會潛水。在水中憋氣，是最常玩的遊戲，靜心，忍耐，冷靜，與水流和平共處，能讓赢的過程變成享受的過程。

水可以讓你體會自由與控制的樂趣，山則可以讓你時常體驗攀登的快樂和意義。

當你滿頭大汗登上山頂，遠處田地如星羅棋步，一束束河流閃着亮光，風吹得渾身空空蕩蕩，心境澄澈。有時對面山上浮着一條細細的山路，上面有個小黑點樣的人兒在移動着，也不知要去向哪裡，想想世界那麼大，有那麼多未知的遙遠，胸中一時塞滿了惆怅。

這時，看向山腳的村莊，那個被一小塊樹木掩映的神秘所在，有炊煙袅袅升起，是對遊子的殷殷召喚和無聲撫慰，頓時心安，明白自己有來處，也有歸途。

03

六月之野，時光凝成豐盈的麥浪

除了樹木，環繞後棠的，還有片大片的麥田。

夏風吹過，麥子便會随風起舞，一浪壓着一浪，如同金色的波濤般，和高鐵路線一起向遠方湧去。每一波麥浪都散發着濃郁的麥香，那是幹燥而銳利的氣息，帶着大自然的芬芳和生命的活力。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一片金色的海洋中，感受着那無邊無際的麥浪帶來的眩暈和震撼。

後棠，在它們的包圍中，變成一座喜悅的小島。

我們順着田埂小路緩行，能看到各式各樣的稻草人，其間就有貼着當紅歌星面孔的時髦稻草人，田鼠，蟋蟀，麻雀，也想開演唱會嘛？

要開就趕緊開，小滿過後，夏日的陽光似乎更加熱烈而慷慨，使得每一株麥子都沐浴在溫暖的金色之中。麥穗一日比一日飽滿，麥田宛如一塊巨大的地毯，靜靜地鋪展在大地之上。那金黃金黃的麥穗喲，閃耀着傲人的光芒，在農人心頭堆積着豐收的快慰。

很快，熱火朝天的收割就要開始了。機器轟鳴，人頭攢動，麥穗飄來蕩去，幾秒鐘内一分為二，糧食入袋，麥稈捆紮，金黃的麥垛上面是深藍的天空。麥垛和天空的光芒照耀大地，把鄉村的樸素融入輝煌華麗。大地則重新坦露褐色的皮膚，等待一場雨水的降臨，等待又一輪播種收割的開啟。

現在幾乎沒有人工割麥子了，我當年可是有一把小鐮刀，大人會留給我兩攏麥子，我在後面慢慢割，到頭就完工。就這樣，遇到地頭長的時候，還會割得腰酸手麻，火冒三丈，哪怕穿着長袖麥芒也紮得胳膊生疼，汗水不敢用手擦，偶爾流進眼睛時，那個酸爽就别提了。

同事小時候也幫大人收過麥，據她說，隻要幹得慢，有磨洋功之閑，老媽就随手扯過一段細樹枝，往小腿上猛抽，說是她媽特别痛恨懶人，絕不允許家裡有好吃懶做的孩子。萬幸，我媽沒想到那樣的棍子，但我長大了性子慢吞吞，她風火火，你能說棍子沒有功勞嗎？

和從前比，現在農村的孩子生活更安逸，做農活的機會也少了，除了學習上吃點苦，别的都很幸福。

好多事，說不上對錯，隻是不同的經曆，會有不同的結果。

04

村莊，有人堅守，有人逃離，有人回望……

我的童年在村子裡度過，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都與這片土地有關。接近鄉村于我而言是親切的，我喜歡來這裡四處走走，哪怕遠遠的看一眼，也很溫暖。對于在城裡長大的兒子而言，鄉村不過是一團媽媽描述的模糊記憶，沒多大興趣，他渴望的，是更大更遠的繁華。

作家李娟也在訪談中說過：不管是城市還是鄉村，你隻需選擇更适合你的生活，鄉村有鄉村的自由，城市有城市的自由。對我來說，鄉村是出遊理想的去處，這裡有最清新的空氣，有最天然的食材，也有最惬意的生活。走進鄉村，看一看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呼吸一下久違的新鮮空氣，聆聽一下大自然的聲音，感受一下鄉村特有的氣息，是莫大的安慰。

海子也曾出于對一種更本質、更純粹生活方式的渴望，試圖讓心在“五谷豐盛的村莊”安頓下來，藉此擺脫現實世界的紛擾與蕪雜，從簡單生活中尋得慰藉。這裡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适；有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意境；還可以體會帶月荷鋤歸的辛勞，感受麥田裡黃澄澄的收獲……，在不少作家的筆下，村莊，是内心的歸宿，是靈魂得以安甯的地方。

眼前的村莊後棠，可以從排排房屋中看到某個非常現代的建築，也能看到某個孤寂枯敗的院落，或許是某人功成名就榮歸故裡，也可能是某人迫不得已，遠赴他鄉。

回歸與離開，是不同的追尋，在鄉村，有人依舊重複着父輩的生活， 有人把這裡當成了養老度假的臨時居所，也有人果斷離開去大城市裡打拼，那又是另一種辛勞。無論選擇了在哪裡紮根或發展，隻要認清自己的方向，忠于自己的内心，向前走，就能累積下經驗，不管失敗還是成功，都已經離開了起點。

願你在大城市夢想成真，在小城市生活安逸，疲憊時也可以回到你出生的地方看看，鄉村的淡然氣息會幫你過濾掉生活的繁雜與苦澀，留下快樂的細節。

初夏與涼風相擁，吹散遍野爛漫，濃濃綠蔭裡，鄉村與兒時回憶，都在不知名的轉彎處，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