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姆河畔

  維克多熟練地爬上了門前的那棵大梧桐樹。

  “維克多,小心點。”是母親的叮囑聲。

  “知道啦,我想看看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維克多的父親是名軍人,他的祖父也是名軍人。

  今天是他父親休假回來看望的日子。

  維克多的父親常年在外,平常農場都是他的母親和叔叔打理,後來叔叔去了巴黎,母親便又招了一個夥計。

  ……

  “哈哈,維克多有沒有想我?瞧我給你帶了什麼?”

  維克多的父親拿出了一把木槍。

  “哇!我以後也要像爸爸一樣保家衛國。”

  父親在西線死了,被德國人的機槍掃成了篩子。

  母親也病死了,是維克多在屋外的那棵梧桐樹下挖了一個大坑把她埋了。隻有一塊木闆上用筆寫了塊墓碑。

  維克多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想去投奔在巴黎經商的叔叔。

  卻又不甘這麼離開自己生活了17年的農場。他還想報仇,為了死去的父親報仇。

  ……

  “姓名。”

  “維克多.加西亞。”

  “年齡?”

  “18”

1916.凡爾登

  “士兵們,聽好了!霞飛将軍下令給我們,讓我們即刻趕到索姆河支援,我們要在索姆河粉碎德國人的防線!結束這場該死的戰争,把德國人趕回去!”威廉少校慷慨激昂的演講着,和大部分法國軍官一樣,他是一個激進分子。

  維克多聽到索姆河,便激動地給身旁的馬丁竊語着:“兄弟,索姆河,我家的農場就在索姆河沿岸,我已經半年沒回過家了!”

  “真不知道你在激動什麼,新兵……”

  馬丁是從馬恩河活着回來的幸運兒,和這個隻經曆過幾次小打小鬧的新兵不一樣。他了解也恐懼戰争,尤其是這種大規模的戰役,他們還是可悲的進攻方。

  德國人的馬克芯絕對會把他們打成篩子的。

  而這群愚蠢的軍官,還天真的以為進攻就是最好的防禦,血肉之軀怎麼抵擋榴彈炮的嘶鳴!

  隻希望到時候最好是直接被打爆了頭,被炮彈炸成幾瓣再痛苦的死去想想就恐怖。

  “你知道嗎,我家門口有一顆特别高的梧桐樹,那是我爺爺親手種下的。”維克多還是在喋喋不休。

  “戰争就發生在你生活的家你很開心?”馬丁覺得這個家夥是真的蠢,蠢到無可救藥的那種。

  “不是,我是因為我可以回到我的家鄉而感到開心。”

1916.索姆河

  “往那走幾裡就是我家!”

  維克多很激動,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塹壕裡突然靜了下來,威廉少校又開始了他的講話。

  “很遺憾,士兵們,我們必須趕快趕回凡爾登了,德國人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我們無法參與索姆河的戰争了”

  “很難想象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糟糕了……”馬丁嘀咕去。

  “為什麼?殺死德國人難道不令人激動嗎?”維克多還幻想着殺死德國人給父親報仇。

  “可惜白趕那麼多天的路。”

  “其實你應該慶幸,慶幸你比那些留守凡爾登的倒黴蛋多活幾天。”

  “朋友,你真的很悲觀主義。”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維克多又回到了凡爾登。

  現在凡爾登的指揮官是貝當将軍,一位與霞飛将軍理念不同的将軍。他認為在大炮下的戰争就應該依靠塹壕作戰,而不是無畏地沖鋒。

  在長長的塹壕裡,所有人整裝待發。

  “士兵們聽着,貝當将軍要求我們換防到前線去,全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維克多并沒有仔細地聽那個軍官的喊話,他此時正在盯着塹壕裡地上掙紮出的一株小花。

  現在似乎應該種麥子了吧。

  穿過長長的交通壕,維克多能聽到一陣又一陣的炮擊聲。

  突然,眼前的景象讓維克多震驚了,那是一堆被堆成山的彈殼。

  “這也太多了吧……”維克多完全被其吸引了注意力。

  “别大驚小怪,之後還會更多。”馬丁依舊是那個看慣生死的樣子。

  維克多發現不斷的有人從前面被擡過來,炮火依然在嘶鳴。

  剛進入第一道塹壕維克多就詫異于這裡的環境,地上的堆積的不知是泥水還是血。

  “拿好你們的槍,阻止德國人的進攻!”

  維克多順着塹壕的斜坡爬上去,露出了頭和手上的槍。

  德國人入潮水般前撲後繼,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維克多試圖瞄準一個沖上來的德國人,準備開槍時卻又猶豫了。他從那個德國人的面龐上看到了驚恐。

  正當他猶豫時,一顆子彈打在他的鋼盔上,很幸運,子彈擦着鋼盔劃開了,最終打在一片泥土上濺起一陣泥漿。子彈但凡再歪一點就能擊穿他的腦袋,把他腦漿打出來。

  維克多被下得滾進了塹壕,倒在泥水中。

  他趕忙從泥水中爬起來,感覺後背一涼,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冒出。

  “老弟,我說你肯定和我一樣被幸運女神眷顧了。”馬丁難得調侃。

  維克多卻沒有心情打趣了。

  ……

  “我倆果然是被幸運女神眷顧的!”馬丁很激動,他又活了下來。

  “等等,那是什麼!”

  “飛艇!德國人的飛艇!”

  “卧倒,快卧倒!”

  維克多趴在地上擡頭一看,高空中一個豆大的黑點。

  周圍突然出現了密集的爆炸聲,仿佛要震穿他的耳膜。

  可很快,那飛艇又化作了一團火球朝地面墜落。

……

  回到後方,維克多還未從劫後餘生中緩過來,得虧是貝當将軍要求每個師戰損超30%就得換防,不然他還真不一定能活下來。

  但這卻更令人恐懼,一天的時間一個滿編制的師就戰損30%,真是瘋狂!

  維克多想想就有些害怕,他發現自己的水壺被打穿了。

  清晨,維克多又被那煩人的炮聲給吵醒了,他把鞋子抖了抖,确定裡面沒有老鼠,之前有一個倒黴蛋就被老鼠咬掉了腳趾。

  靠在牆邊,他摸出一塊幹面包嚼着,還是不斷的有人沖上去填線,又缺胳膊少腿的被擡回來,那還是幸運的了。

  很不幸,戰況穩定下來後他們就要反攻了,那才是最恐怖的,他都不敢想象如果将軍派他們去反攻高地,那可是真的十死無生。

  “聽說了嗎,英國人在索姆河向德軍發動了進攻。”

  “聽說第一天就死了三個師的人,太可怕了。”

  “能給我講下……”維克多想詢問一下情況。

  突然前面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大喊:“快跑,德國人攻破了防線!他們用了毒氣,防毒面具根本沒用!”

  維克多可以隐約地看見他們後方有帶着防毒面具的德國人。

  一顆炮彈落在了他的旁邊,他吓的趕緊卧倒,可是炮彈并沒有爆炸。

  維克多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毒氣!

  頭開始暈炫起來,恍惚中他取下撇在腰間的防毒面具戴上,可似乎根本沒有作用,他左搖右晃地倒在了泥坑中,眼前頓時一黑……

  “你還真是命大,居然撿回了一條小命,這半年就安心的修養吧。”

  維克多又回到了前線,他已經比大部分人都幸運了,開戰快三百天以來,他還是完整的自己。

  可惜他估計自己就得成一灘碎肉了。

  貝當被換走了,霞飛元帥換了一個更瘋狂的将領。

  德國人已經失去了優勢,現在是大反攻的時機了。

  這對于維克多來說并不是什麼好消息,他們要進攻死人山,一個能夠環視整個凡爾登戰場的高地,在半年前被德國人一把火燒成了焦炭。

  這樣也挺好,維克多的祖父在普法戰争時被德國人殺了,他的父親在戰争剛開始的時候就丢掉了小命,而現在,到他了。

  維克多麻木的跟着大部隊向山頂上沖去。

  天氣以及轉寒,放到以往,麥子已經收了。他裹了裹自己的大衣,想獲取更多的溫暖。

  不斷有血花在周圍炸開,半年前的焦土與彈坑還尚在,彈坑中的積水是渾濁的,就像這個世界。

  維克多的腿失去了知覺,他重重地摔在了一個彈坑裡。

  裡面的積水并不深,他的腿上流出的血液将水染成了鮮紅。

  他就在彈坑裡躺着,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躺着樹上看星星的時光。

  這裡卻沒有星星,隻有灰蒙蒙的天空,以及空氣中的硫磺味……

……

  “這裡有一個!居然還活着,醫療兵!”

  當他們發現維克多時,那簡直就是個奇迹!他的臉那時以及是煞白的一片,若不是他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張的說着什麼,恐怕沒人會發現他還活着。

  恍惚中,維克多聽到了些什麼。

  “他的左腿廢了,隻能截肢。”

  “送去後方療養吧。”

1919.索姆河

  維克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沿着記憶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棵大梧桐被砍了,隻剩下個樹樁子。

  旁邊有一個小土堆,母親的墓還在……

  房子塌了,父親親手蓋的房子塌了,農場的地也荒蕪了。

  他靠着樹樁躺下,躺着母親的墓旁。他像兒時一樣望着天,天空是藍色的,是藍色的,不是灰色的,還能聽見幾聲鳥鳴。

  多好啊……

  他取下了挂在腰間的袋子,裡面是一粒粒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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