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2

阿妹邊說邊笑,本就皺紋滿布的小臉更是緊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将近枯萎的花朵。她緩了緩又道,我的臉當時燙得厲害,趕緊用手摟住成亮的脖子,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出了屋子就聽見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成亮喊了聲:娘,我們走了。他加快了速度,我在他的懷裡颠啊颠,悄悄把臉露出來,就見看熱鬧的指着我臉上都笑開了花。你爺爺湊過來說:成亮,小媳婦兒在你懷裡不舍得松手,我看你還是背着她回去得了。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跟着嗷嗷起哄,成亮嚎了聲:背就背。我被放在地上,成亮蹲下身跟我說:阿妹,上來。看熱鬧的又開始跟着起哄。我瞪了他們一眼,特别是你爺爺,真不是個好東西。阿妹扭過頭問我,我這樣說你爺爺,你不生氣吧?

我撓着頭跟她說,都幾十年過去了,沒想到還記得這麼清楚。阿妹撇了撇嘴,可不嘛!我跟成亮的事兒,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的眼忽地滑下兩條淚線,來得突兀,讓我頗感意外,你怎麼了?阿妹用手抹掉淚水,我沒事,剛才風有點大,迷眼睛了。我嘿嘿一笑,要不我給你吹吹?阿妹破涕而笑,臭小子,沒個正行,我可不用你操心。風确實大了很多,攜着寒流沖進街中,吹拂着我跟阿妹的臉。我說,阿妹,太冷了,你還是回去吧。說完我站起身要走,阿妹卻抓住了我的手腕,懇切地看着我,二狗啊,我,我還有很多話沒說完,再容我說兩句吧?我歎了口氣,心想:真是執拗的老人。便說,好吧。又坐在了她一旁。

阿妹把目光重新投向藍天,那朵白雲早已被風刮得無影無蹤,她望着的是本不該在此時升起的月亮。半圓的月亮特别的淡,也還好現在碧空如洗,才顯得那般清晰。

我問阿妹,所以成亮把你一路背回了家?阿妹搖了搖手,沒有哦,我娘家離咱村有十多裡路呢!那時候的路可不好走,成亮累得滿頭大汗,我看着心疼就讓他把我放在了迎親的小毛驢上了。那頭小毛驢被刷得黑亮,有一對笑嘻嘻的眼睛,頭上還戴着大紅花,成亮在前頭牽着驢,樂器師傅們見我望着他們吹打地更加起勁兒。後來成亮跟我說:你個子不高還那麼重,跟個豬崽子似的,要不是我有勁兒,隻怕還沒出村,就把你屁股摔成兩瓣兒了。我那時候心氣兒高哇!把嘴一噘,頭也撇到一旁,不去理他,成亮見我生氣了,就跟猴子似的急得上蹿下跳。

阿妹每次說到成亮,她的眼睛就閃起亮光,這是愛的一種表現方式,盡管多年不見,可她對于他的感情竟一點沒變。

我問阿妹,這麼說,他家對你還是蠻不錯的嘛?阿妹并不否認,嗯,确實待我挺好。特别是成亮,那時候我讓他往東他絕不會往西。我支吾問她,那後來……阿妹的臉由潮紅一點點變淡,低聲說,你們年輕人常說“如膠似漆”,剛成親那會兒,我倆恨不能永遠鑽在被窩裡不出來,也不是做啥不要臉的事兒,就是不舍得分開啦!後來我懷孕了,他把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肚子上,我當然不樂意了,就問他:成亮,你跟我成親就是為了要孩子吧?成亮指着我的肚子說:我可得把這活祖宗看好了,要不他把我的阿妹給折騰壞了,我找誰說理去?我乜了他一眼說:你以為他是你嗎?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人。我當時雖然那麼說,可是氣卻消了不少。再後來我的肚子越來越大,成亮就像是被憋瘋的牛犢子,最後實在受不了,就大叫着打工去了。

阿妹用手捂着肚子,說得繪聲繪色,我有時會忍不住大笑出來,她見我這麼樣高興,說得更是賣力了。她繼續說,成亮出去沒倆月就回來了。從一個白淨的帥小夥兒,一下子成了黑不溜秋的臭男人,而且還學會了抽煙。他每次一鑽進被窩,我就聞到一股子刺鼻的煙味兒,我有好幾次沒忍住吐了出來。成亮問我:阿妹,你發燒了嗎?我直搖頭,暗想着:男人抽煙喝酒很正常,沒必要跟他較這個真兒。他抓着我的手說:一定是你聞不了煙味兒,對不對?我以後再也不抽了。他真就不抽了,之後我一直都沒抽。你們不是總說煙不好戒嗎?可我覺着挺容易呀?

阿妹用略顯疑惑的眼神望着我,讓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個煙民,當然知道沒煙抽的痛苦,戒掉煙更是千難萬難。成亮說戒就戒了,說明他真的喜歡阿妹,不想見她為此受一點罪。我說,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成亮能把煙戒了,那是因為他在乎你。阿妹聽了很是受用,可不嘛!要不我也不會選擇他。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成亮戒完煙,我真就不吐了,一直到生孩子都沒有再吐過一回。誰能想到,我生了娃還沒三個月又懷上了。成亮就急了,跟我說:你就不能多撐倆月?我看着他忍着笑,他那麼健康那麼強壯,他需要女人的溫暖,可懷孩子這事兒,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呀?但我婆婆卻樂壞了,跟我說:好閨女,這兩年辛苦你了,以後想吃什麼盡管說,娘給你做。成亮聽了這話就不高興,把臉一撇吆喝着:我要去打工。我其實不想讓他走,但公公卻不這麼想,大聲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老是窩在家裡算怎麼回事兒?成亮在家又待了幾天,就跟着鄰村的幾個朋友打工去了。可誰能想到他這一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呀!

我吃了一驚。成亮這個人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說明在我記事之前他就消失了。阿妹用雙手掩着臉,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她剛才拉着不讓我走,難道是想把這幾十年壓在心頭的苦水吐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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