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時光可以倒流

文 / 孔令豔

楠楠坐在書桌前,神情呆滞地盯着面前推開的作文本,上面隻寫了一個題目,剛擡起來的手橫僵在空中,複又落下,再也沒有提起筆。

窗外的太陽可有可無地照在身上,楠楠眨眨眼,目光随着陽光落在不遠處的小土堆上,土堆壘得不高,周圍已然開滿了盎然的“春色”,此刻随着微風輕輕拂動着身體,好不快話。

她的爺爺此刻正沉沉地睡在那裡,這是他睡過最長的一次覺,四季都未曾将他喚醒。大地掩蓋住他的身體,時間埋葬了他的靈魂,即便外面春意正濃,楠楠依然感到死氣沉沉。

楠楠時常想,假如時光可以倒統,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來?是不是可以再多些時間陪一陪爺爺,逛一逛集市,聽一聽搖籃曲呢?

她憧憬着,期待着,幻想着……

當楠楠的意識漸漸回籠時,她驚訝地發現,周圍的陳設大不相同了,自己的身形也小了一大圈,兩隻小手變得肉乎乎的。

此時夕陽恰巧劃過山崗,将大地照的比往日更加明亮,這使楠楠一眼就能看到,小土堆不見了。

楠楠詫異地張張嘴,揉揉眼,隻聽身後“吱呀”一聲,虛掩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楠楠?不是說去買糖嗎?怎麼還坐在這裡不動?”

略裡蒼老的聲音回旋在空蕩蕩的房間内,仿佛帶着某種魔力,拉着楠楠的心猛得顫了顫,她呆呆地轉過頭。

面前的老人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揚,牽動了眼角的細紋,連帶着眉毛也生龍活虎起來,顯得格外慈祥。

那是她的爺爺。

楠楠不可置信地揉揉眼,試探性叫道:“爺爺?”

老邁的聲音再次響起,傳進楠楠耳朵裡,多了些不切實際的真實:“爺爺起晚了,好乖乖,等急了吧?”

這聲音是那樣地鮮活生動,楠楠的鼻頭蓦地一酸,接着便撲到爺爺身上,哇哇大哭起來:“怎麼起這麼晚呢?”

楠楠本應該是個十三歲的大姑娘了,但現在卻很小,像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渴求着親人的安撫,好在爺爺依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将她舉起。爺爺輕輕拍着她的背,一搖一晃地轉着圈:“好乖乖,不哭了……不哭了……”

天邊的雲霞在夕陽的映襯下散出五彩斑斓的光,三輪車駛過田間小路,像是穿過雲層,行向天際。

楠楠迎着風,緊緊地貼着爺爺,她被裹在軍皮大衣内,隻露出半顆腦袋,睜大眼睛望着前方。

集市越來越近了。

那是個不大的小鎮,總有幾個特定的攤子擺在路邊叫賣,其中楠楠最熟悉的當數糖果攤,五顔六色的小球球擺在桌子上,叫人眼花缭亂。

她低着頭,仔仔細細地挑了一遍又一遍,等楠楠再次擡頭時,月亮已經悄爬上了樹梢,可它像個調皮的孩子,喜歡玩捉迷藏,它一會兒落在田間,一會兒浮在水面上。不管月亮如何躲藏,楠楠都能很快地将它找到,因為月光總是撒在命爺身上,順着光線望去,就能看到月亮在沖她微笑。

在楠楠眼中,爺爺是會發光的,雖然隻是像是螢火蟲一樣的微弱渺小,卻足以填滿她的心田。

楠楠的手裡攥着兩顆大向兔奶糖,卻并沒有迫不及待地拆開,她想等等,等回到家和爺爺一起吃。

三輪車快速地行駛着,楠楠看到了家的方向,路口亮着昏黃的老燈,将他們的影子拉的狹長。

“爺爺。”楠楠突然喊道。

“怎麼啦?餓了嗎?就快到家了。”

楠楠看着爺爺,落寞地低下頭,若有所思:“爺爺還會像今天一樣睡那麼久嗎?”

楠楠感覺到爺爺的身體閃過一絲僵硬,随後又恢複如初,一雙枯老淪桑的手撫上她的頭,很突兀地說:“如果爺爺不在了,楠楠也要照顧好自己呀。”

楠楠不明白爺爺的意思,隻覺得爺爺這話莫名奇怪。她又看到那片地了,隻是沒有土堆,沒有煙酒花圈,唯有那片春色依舊盎然,螢火蟲遊蕩在周圍,沐浴在月光下,楠楠很喜歡。

飯後,楠楠從口袋裡掏出那兩顆掂,一顆遞給爺爺,一顆重新揣回衣兜裡。

楠楠平躺在床上,屋内沒有開燈,她有些看不清爺爺了,隻能聽到包裝紙被撕開的“刺啦”聲,接着口中一甜,爺爺那顆糖被塞進了自己嘴裡。

爺爺輕聲道:“吃完糖要自己睡覺了。”“為什麼?爺爺為什麼不陪我睡覺覺?”楠楠叫嚷着,但爺爺卻罕見地沒有妥協:

“楠楠是大孩子了,應該學會自己睡覺了。”

“可是我害怕。”

“爺爺離開的時候,楠楠不也是自己睡的嗎?”

聞言,楠楠懵懂地眨眨眼,一種沒來由的慌亂湧上心頭。她剛想說話,爺爺卻突然抱住了她,他的身體明顯在顫抖,接着,一顆碩大的淚珠砸在楠楠的特頸處。

“爺爺?”楠楠想從爺爺的懷裡掙脫出來,可力氣太小,沒能成功。

爺爺輕輕拍着她,像是安撫:

“快快睡覺吧,過了這個夜晚,夢就要醒啦。”

是夢嗎?原來是夢啊,時光怎麼會倒流呢!楠楠心頭一酸,突然很想哭,耳邊卻響起那首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搖籃曲。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楠楠的臉上劃過一滴淚水,這種慌亂充斥着她的全身,楠楠嘴裡不停地喊着:“爺爺……爺爺……”

楠楠擡起眼,一隻隻螢火蟲乘着月光散落在房間内,輕盈地舞動着。她看着爺爺的身形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無。

歌聲漸漸隐沒在無邊的黑暗中,等楠楠再次回過神時,她已經醒來了。此時夕陽劃過山崗,将大地照得明亮,小土堆依然吃立在那兒,被陽光烤成了金黃色。

胳膊下是她那篇隻有題目的作文,這幾個字已然被淚水暈開一道墨痕,模模糊糊卻又規規矩矩地寫着——假如時光可以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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