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鼻涕男孩
【原創首發】
還沒從暑假的快樂中回過神來,就到了開學季。
在小學四年級下學期開學時,老師分配座位變了“花樣”,一改往常女生與女生做同桌的慣例,讓全班同學在教室外按從矮到高站成兩排,男生一排,女生一排,讓男女生做同桌。
老師說這樣安排,是為了增進男女同學間的友誼,防止女生紮堆在課堂上講話。女生對這種安排很不高興,一個個撅着嘴,嫌棄地看着旁邊的男生。
我對這種安排當然也不喜歡,一是男生沒有女生愛幹淨,下課後不是扭在一起打架,就是相互玩泥巴,衣服上不是灰就是泥,頭發還像“亂雞窩”,不知多少天沒洗?二是男生比較讨厭,經常搞“惡作劇”吓唬女生,不是扯女生的小辮子,就是抓來毛毛蟲放女生的書裡,或是從山坡上摘來“蒼耳子”撒在女生的頭發上,“蒼耳子”像刺球一樣,一旦粘在頭發上或毛衣上,很難弄下來。我在心裡祈禱着,千萬不要把我和班上讨厭的男生分在一桌,我歪過頭看了看旁邊的男生,搗蛋王饒建波、鼻涕蟲田景森、膽小鬼李文和我靠得近,他們三個都不是我喜歡的同桌。
正在心裡悄悄嘀咕,老師已念到我的名字,當“田景森”三個字響起時,我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白了田景森一眼,抱着書包來到教室桌位上。田景森笑眯眯地跟在我後面,在我左邊坐下,我拿出鉛筆,在桌子中間畫了一條灰線,示意他不要超過那條線,他收住笑容,往邊上移了移沒說話。
冬天到了,天氣轉冷。早起去學校是一件艱難的事。我們村海拔比較高,每年進入十月就很冷了,早上村寨大部分時間都被大霧籠罩着,即使太陽出來了,也是陰冷陰冷的。當時我們家的條件在村裡算好的,家裡有縫紉機,母親會給我們做冬衣。我穿上母親早早準備好的花棉襖和棉鞋,走路去學校,在路上雖冷了點,到了教室就不太冷了。
同桌田景森沒有穿棉襖,隻在外面添加了兩件單衣。他的兩個鼻孔外面常常挂着鼻涕,鼻涕随着他的呼吸一進一出。他每天來學校早,小臉、兩個耳朵凍得紅紅的,手上也有大大小小開裂的小口。他每天從家裡提來一個烘籃,烘籃裡裝着黑色的木炭,隻有一點點火星子,他用嘴吹裡面的火星子,直到把木炭吹燃變成紅色,才放在課桌下面。很多時候早讀鈴聲響了,他還在外面吹火,慌慌張張跑進教室,紅紅的小臉成了小花貓,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
看見他那兩條一進一出的鼻涕,我就盡量和他拉開距離,加上他外面穿的衣服好像好幾個星期才換一次,我就覺得他不講衛生。有時他的手臂不小心過來一點,我就拿文具盒敲他一下,他很自覺地退過去了。看他那樣子是想找我說話,見我不理睬,就轉頭去和後桌的男生講話,後面的男生大叫一聲:“田景森,看你那大鼻涕,真髒。”他就從本子上撕下半張紙,包着鼻子跑出去了。可過不了多久,他的鼻涕又挂上了……
他雖是個鼻涕蟲,成績可不差,特别是數學,平時測驗,半期、學期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平時課堂上做數學作業,看我不會做,他就主動把做好的本子推過來,小聲給我講解。我對他的印象稍稍好轉,覺得沒最初那麼讨厭了。有時他還問我要不要烤他的烘籃,邊說邊把烘籃放在中間,我手凍僵的時候就放下去烤一會兒,看見他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後來我們之間開始講話。因為我是從城裡轉到鄉下的,普通話相對标準一些,老師每天讓我領讀課文。有時他讀不準的生字,會問我拼音怎麼寫?我就讀給他聽,我們之間的話也變得多起來。
到了夏天,瓜果飄香。他來上學時兩個荷包鼓鼓的,掏出來全是紅紅綠綠亮晶晶的李子,他全部拿給我,我問他你自己不吃嗎?他說家裡樹上還有很多,他吃過了。我也不客氣,照單全收,下課後分給和我玩得好的女同學,我們一起品嘗,那咬下去脆生生酸酸甜甜的味道,實在太美妙了。
在學期結束時,聽老師說了田景森的家裡情況。他沒有爸爸媽媽了,隻有年邁的爺爺奶奶和一個哥哥,在他一歲多的時候,他爸爸挖煤因洞裡瓦斯爆炸當場死亡,沒多久他媽媽就跑了改嫁了别人,他和哥哥由爺爺奶奶照料。
我想起了大冬天他穿的單衣服,好幾個星期才洗一次,還有那常常挂着的鼻涕,開始可憐起他來。可看着他和同學們追追打打嘻嘻哈哈的開心樣,又覺得自己多餘了。
趁他不在的時候,我拿出橡皮擦,把桌子上那條灰色的線悄悄擦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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