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愛誰誰。


  開玩笑。


  我叫陳雲。


  人雲亦雲的雲。


  我今年二十二歲,很二的年紀,所以我從大學退學啦!


  退學的緣由往後慢慢說來,這事說來也不太高興,不過這隻是意味着遺憾,卻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今天是結束大學的生活的第一天,我的行李已經打包好,不過我決定明天才正式離開學校,現在我要去釣魚。


  我沒有小馬紮,也沒有釣魚竿。隻是見着了一條河,水綠且深,見到幾條肥肥黑魚擺尾而過,我就停下來了,蹲在河邊,用目光釣魚。


  這條河,我隻見過它兩次。一次是從蕪城坐火車上大學來到希城這邊,火車從它身上高高飛躍而過,匆匆一眼留了一個偏僻荒涼的印象;一次是現在,它很長,見不到尾首,它讓人産生一個錯覺,怎麼會有這樣一條河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出現,好像它看不見的尾首是流向了我未曾看到的森林。


  這條河,我兩次都看見,穿着白色汗衫叔叔,露着兩根有強壯肌肉的手臂,但臉莫名的柔柔弱弱——還真不是錯覺。現在汗衫叔叔從一圈高禾草中走出,挪到了河對面,我的對面。馬紮按兩下在石子灘卡出平穩不動,魚鈎甩河裡。坐姿,不動如山。


  臉,眉淡,神寡,柔弱之意尚不能精準形容,出塵太高贊,清冷則失其原意。清塵,我想這一詞形容最恰當。他并非完全無欲之人,隻是行事中,不因欲望困擾,也不會積極追逐欲望。


  我不認識他,也不了解他。可在我一面之緣中,我對他的設定便是如此。


  是的,我是一位幻想家。


  世界,于我而言是一巨大的空白小說。我将為其添上文字,或精彩、或平庸,這無所謂。我所想的,是我期待的世界,書寫的文字是我所想的,這才是重要的。


  我想想,面前這位汗衫叔叔……


  為什麼他會走過來呢?


  ————幻想————


  一個上午了,一無所得,難不成是我的魚餌下得不夠多?


  嗯?


  汗衫叔叔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一位從山坡上滾下來的人。白衣服加綠草,像是一團巨大的棉花糖粘上了糖霜,不過,是壞掉的棉花糖,幹扁苦澀。


  那是一位女孩子,她滾到靠近石子灘邊,大字癱着,扭頭朝一邊呸呸的吐草,嘴裡神叨叨:“陳雲在線提醒,在草地滾圈的時候,記得别張嘴啊。”


  汗衫叔叔想:奇奇怪怪的女孩子。


  于是挪動自己的位置,坐到女孩子的對面。這位女孩子先是在河邊站了十多分鐘,又在河水能漫上她的腳的地方蹲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河面。他隻是想看,她接下來還能做出什麼舉動。


  ————結束————


  哈哈哈哈哈哈,這樣的幻想可真有意思不是麼?


  所以汗衫叔叔為什麼會走過來呢?


  啊,他起竿了,三尾黑魚上了鈎。


  神飛揚起,眉眼濃重,汗衫叔叔歡喜得整個世界都為他褪了色,隻有他和這三尾魚亮彩彩!


  魚扔到了石子灘上,魚鈎又甩入河中。


  “你可真是走運的。”


  那一雙隻有平調的兩線的眼睛對視上,依舊無神,可卻讓我感到神一驚。


  我凝神看過去,汗衫叔叔,依舊不動如山。


  是我的錯覺?


  月亮升起來了,石子灘灑了一片銀霜,遠遠一看,一片亮晶晶的水晶地。河對岸,汗衫叔叔旁邊三條黑魚時不時彈跳,高躍起劃出月亮的弧線,再不甘平靜的躺在凸凸凹凹的石子灘上。


  我,以目光釣魚,一無所獲。


  汗衫叔叔,釣起數十條,除了最初的三條,其餘的釣起又放。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肯定是騙人的,如果是真的,那我怎麼沒釣上魚。


  “啪嗒!”河對岸的魚又掙紮了。汗衫叔叔看都沒看一眼,随手撈起一條魚,擡臂一扔,黑尾魚曲卷着身體落到了我腳邊——“啪嗒!”


  “啪嗒!”


  魚尾開裂,河水與魚血濺到我褲腿上。臆想的腥臭魚味和小腿因為河水的冷變得毫無知覺漸漸讓我感覺到了。小腿的毫無知覺,讓我恍惚中,覺得自己是飄在石子灘上。


  “腥臭”一詞,是對物感覺的具體形容,有的時候是代表主觀感受的貶義性詞語。我讨厭血。讨厭,這多強烈的情緒感受啊,正因為強烈,我又從在大地上漂浮落回了地上,再次明确自己是人,在陸地上行走。


  汗衫叔叔喊:“同學,魚送你了,回去吧!”


  我聽見了。可我的壞毛病是,假裝沒聽清,讓别人再說一遍。


  我做出疑惑的表情,然後說:“抱歉,您在說什麼?”


  “魚,送你了!”


  “魚,是送你的!”


  “回去吧!”


  啊,我吃驚和歡喜得和假的沒兩樣。我對他人的善意,總是抱有莫大的感激,但是我的情緒如在水中,每每感覺到這種“感激”,這類非常真誠的情感,我都認為自己在僞裝,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的冷血,像是一個接受教育後的高素質好人。或者說,因為他人對我的舉動早早有預料,他人好像總是那麼的心地善良,我是那麼幸運遇上好人,非常的幸運。我習以為常的面對這些好意,然後被寵壞,麻木的,像戴個面具一樣,虛假的表示感激。


  我撿起魚,弄得滿手都是血。我讨厭吃魚,連帶着讨厭魚,沾上魚血,這簡直讓我厭惡。可我還是笑了起來,嘴角裂開到一定的彎度,上下兩排牙齒恰當的露出,眼睛彎起,看着汗衫叔叔,雙手捧着魚,用極其驚訝的語氣:“這這、叔叔這是你一天的成果啊!”


  “你走運!”


  “挑的位置魚特别多。”


  “這魚送你了,快回去吧,天晚了!”


  “謝謝叔叔!謝謝叔叔!”


  口頭上稱謝,我卻開始煩惱怎麼處理這條麻煩的魚,受了傷,還脫離水世界那麼長時間,肯定活不成了。


  手中的魚猛地一彈,我差點沒抓穩。


  罷啦。


  魚嘛,炖了、烤了都是好去處。


  長得适合被吃的魚兒,被吃掉,就是命中注定的命運。


  我朝汗衫叔叔揮揮手。


  真走運啊我,白得一條魚。


  所以願者上鈎,肯定是真的。


  我走了三公裡,又繞到了河邊,把魚放回河裡了。


   我安靜了一會。


  “如果注定要死掉……你也不會說話,大約也沒什麼神智,不過既然你是在我手裡,那我替你選擇,死在河裡,也比死在餐桌上好得多。”


  “你畢竟是魚嘛。”


  “雖然我還是有一點覺得你死在餐桌上更物有所值。”


  對着夜晚的河面自言自語還是蠻恐怖的。


  我快步離開。


  其實,今天的太陽很好。


  原本在這陽光明媚的一天,我覺得我是該好好的回想自己的一生。


  但是,我困了,明天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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