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邊新聞
當沈念秋看到網上鋪天蓋地的關于阮曉峰的新聞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從一家快捷賓館的浴室裡,歪着頭,擦着又黑又密的頭發跑出來。
下一秒,随着她潔白的毛巾一起掉下來的,是她的手機。
粉色的矽膠手機殼,上面畫着穿紫色衣服的白雪公主的卡通,非常少女。
每個女孩兒都有一個公主夢。
手機側躺在賓館的實木複合地闆上,浏覽頁面的大标題赫然寫着:當紅歌手,海峰集團的小少爺與新歡薇薇安小姐同遊被拍……
換成以前,她好像應該是生氣的。
應該大哭大鬧,歇嘶底裡,甚至應該打電話過去質問,卑微的企求……
她知道這才是他阮少爺設計的劇本,而她,這麼多年,就像一個演員,一個玩具,或者是……
她想起他們倆上一次吵架時,她是在一個中間閃着大大的水晶燈的酒吧,水晶燈的四周直立着好多鋼管,每一根鋼管旁邊都有一個穿着透明衣服,身材苗條,妝容妖豔的女孩圍着跳舞。
她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笑眯眯的坐在吧台邊,給一位染着火紅色頭發墜着又大又圓金色耳環的女孩遞過雞尾酒。
她遠遠的看着他,見他戴着銀白色手表的手伸過去,唇角扯出一抺好似情場浪子的壞壞的笑,對面的女孩扭捏着,發出輕哼向他撒嬌,大姆指撫過他淡紅的唇。
她就站在離這一切不遠不近的地方,眼眶裡洇着淚,傻傻的看着。
看着他像小孩子般歡快的跳進泳池裡,左右手擁抱着兩三個完全不同的女孩兒,挑着眉無比矯傲的對他們說:"女人嘛,就像手表一樣,我今天高興了,換一個,明天不高興了,沒事兒,再換一個……"
她聽着他說話,語氣滿不在乎,她的耳邊如響驚雷,本就一團亂麻的心下更顯得絕望和無奈:"我知道你一向手表當配飾,恐怕一天換一個也是常事,隻是我從來不敢問,既然如此,你到底把我當你的……什麼?"
她明知道他那樣的人,一定會那樣回答,而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又何苦如此執着的追問?
當下她覺得她的雙腳深陷的,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而她所深信不疑的愛情,不過是海市蜃樓……
她周圍沒有糧食,沒有水,甚至連一棵騙人的仙人掌都找不見……
四周隻有她一個人,一個人在這場無望的愛情裡越陷越深,哭天搶地,求救無門……
她一時釘在原地,像是被人封鎖了所有感官,不遠處左擁右抱的阮少明媚的笑容轉眼化身為青面獠牙的惡獸,戴着最純真的面具向她步步緊逼,塞住她的耳朵,扼住她的咽喉,她節節敗退,直到退無可退……
她瞪大了雙眼,雙腿繃直,眼睛裡早已沒有了眼淚……
驚醒過來的她隻能跑,飛快的跑,漫無目的的跑,直跑到四肢無力,雙腿打結,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汽車的鳴笛聲,行人的低語聲……
直到她實在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海邊柔軟的沙灘上。
看着藍寶石般的海水輕輕的拍打着沙灘上的小石子,她又想起之前的某一天她和他一起在這片海灘上漫步。
遠遠的沙灘上有兩組并肩而行的腳印,他堅持讓她走在離海水遠的一側,哪怕,自己新買的限量款足球鞋早已被海水打濕。
她咯咯的笑起來,而他隻是溫柔的用食指點過她的額頭:"傻子一樣……"說着松開他的手走到了前邊,她卻追着他的後腳跟不肯放過他:"哎你說,你會永遠像現在這樣保護我嘛?"
"哎,你幹嘛臉紅啊,說話啊?哎,會不會嘛?
"你回答我啊?哎……"
她記得後來,他們把兩雙鞋并排放到沙灘上一起去淺水區玩兒水,一向是遊泳健将的他捏着鼻子悶頭遊出好遠,又回過頭小孩子般沖她做鬼臉笑她,說她是不會遊泳的小笨蛋……
他看着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複又遊回她的身邊揉亂她額前的發,笑得開懷……
後來他們倆卷起褲腿背靠背坐在沙灘上,她一直撒嬌,鬧他說:"我們倆一起寫,寫下自己最愛和最想共度一生的人的名字……"
"哎呀,就你事兒多……"
"别廢話快點寫!用手指就這樣寫,我們倆一起寫,快寫哈……"
當時她該多麼自信,自信的以為他一定會把她的名字寫上,就像她毫無意外會寫他的名字。
而之後,就在當時的那片沙灘上,她面無表情的看着行單影隻的手指痕迹,空空蕩蕩的沙灘上,隻赫然寫下一個人的名字,阮曉峰……
她記得有個女孩當時偷笑着,轉頭想面對身後的人,過一會兒卻隻是向後一靠一伸脖子一個人仰躺在沙灘上,漫延開來的,是無盡的失落,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離開的,他沒有如願的送她生日禮物,甚至根本不記得她的生日……
也許有些事,當時就已經有答案了……
她一個人,認真撫過沙灘上殘存的字迹,仰躺在那兒,任眼淚決堤……
她想起那場他拿來反抗家族的可笑的訂婚典禮,本來是他爸爸要宣布他阮曉峰和另一家房地産繼承人袁家千金的合作聯姻……
他卻開玩笑似的把當時去他們家宴會做兼職送盒飯的她的手輕輕的牽起來,默默地帶進了閃着晃眼的金色光芒的大廳。
她記得她當時見到他對他說的那句話:"阮少,要盒飯嗎?"
他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露出了一抺壞壞的笑,伸出手牽起一臉懵圏的她的手:"你的盒飯我全要了,給你雙倍價錢,你幫我個忙……"
那間大廳很大,台下的人都化着大濃裝,女士衣袂翩翩,男土西裝革履,無不正式,高台之上巨大的黃色水晶燈明黃的張閃得她睜不開眼,四周是一片紅色,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純白色的休閑服,手上還套着滿是油漬的深藍套袖,狼狽的像個油漆工,和面前的一片吉祥和諧完全格格不入。
"謝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的訂婚宴,如你們所見,我和念秋因相遇而相知,相處甚好所以結合,謝謝大家的祝福……"
她驚訝的擡眼,見他十分用力的高高舉起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快要把她的手捏爛了,而不遠處,一個打着淺灰色領帶頭發有些灰白的老者冷冷的瞪着他……
而台下的人,無不低頭竊竊私語……
她被他拉着給父母親朋敬酒,直喝到眼冒金星,一圈長輩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礙于人多面子挂不住又不得不附和幾句祝福她,一個一個,臉都氣綠了……
直到她喝得走不出來直線,尴尬的直捂口鼻一副下一秒就要作嘔的樣子,又感到腹部一陣不适,身下一股暖意流出,才想起自己推遲了好幾天的生理期竟在這時到來,她當下漲紅了臉,隻好把眼一閉,直直癱倒在旁邊的人身上。
一旁的阮曉峰見狀一臉奇了個大怪,隻好徑直連拖帶抱把她弄出禮堂……
看到手上一片黏膩的殷紅,他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去,摸出西裝袋裡的一大打面巾紙,一臉無語的把她往公共衛生間裡推……
後來,他們就這樣結婚了,結婚儀式在一個有白色吊頂的中式小禮堂,她記得那天她用自己好幾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對金耳環戴在耳朵上,雖然打耳環孔的阿姨再三說打孔不痛,可是第一次打耳環孔的她過了好久還是覺得不大适應……
她還給自己買了一個小小的頭紗,用一個小小的白色發卡别在自己高高攏起的發髻上……
她第一次自己給自己化妝,因為用力過猛,後來一直被他吐糟:"化的像女鬼……"
在後來的日子裡,這噩夢般的生活就開始不斷重複,他開始找借口整夜成天的不回家,泡在酒局和閃着昏暗燈光的酒吧裡面,而她當起了中國最傳統的家庭主婦,以女主人的名義幹着女傭的活,掃除洗衣,凡是家事,沒有不幹的……
而每一次他喝得不省人事閉着眼睛摸回家,每當她想多問兩句的時候,總會被他同樣的一句話生生噎死:"你還真把你自己當我老婆了?你憑什麼管我的事,你别忘了你隻是我臨時找來充數的,我說過,如果你肯乖乖的,我們就各顧各的相安無事,如果你要多管閑事,就别怪我……"
從那以後,她知道她不過是一隻關在金絲籠裡的雲雀,被他日複一日好吃好喝的待着,而做為交換,她的任務就是負責在人前和他演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妻,人後做好這幢房子的後勤工作,對于他阮曉峰的一切,要不聽不言不問不聲不響……
所以即使他在自己面前對着再多的女生逢場作戲,她也隻能遠遠的看着,像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木頭人……
她想起每一次,每一次他好像都十分得意,看着她為了這份自以為存在的感情不斷妥協,退讓,像一個奴隸一樣一遍一遍的拜倒在他的腳下苦求他改過,回頭看自己一眼……
也許是她太珍視這份感情了,即使明知他從來不屬于自己。
與他成婚幾年,他一直十分紳士的與她保持距離,即使她不斷用軟語讨好他讓他在她房間多留一會兒,可是她拼盡全力,也不過留下了個冷漠的背影……
她記得後來她和他提出離婚的時候,他從來高傲不可一世的臉上第一次顯出慌亂,氣憤,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後來她隻好以個人名義向法院提出離婚,即使不要任何的精神和經濟補償。
而這一切不過是讓他更意外更懊惱更不理解罷了,因為在阮少的心裡,不管他到底愛不愛她沈念秋,他都隻是專屬于他的所有物,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裡,隻有他不要她,萬沒有她抛棄他的道理……
于是在不久以後的某一天,她在家裡接到一份十分用心的幻燈片作品,裡面整理了她們從相遇到結婚的全部過程,非常精美,她知道他雖然對家族對企業對設計不感興趣,但已經拼盡全力了……
承認看到的時候她不是不感動的,當時她把手裡的拖把都了丢在了地上,隻是這麼多年,她最大的短處就是心太軟太容易感動了……
就像現在,她默然的拾起自己的手機,愣愣的看着手機屏幕,像要把它篏進自己的瞳孔裡,畫面上的女子染着金黃色的卷發,踩着帶着亮片的高跟鞋,一雙亮眼,含情脈脈的瞅着他……
她知道他還是期待她回去的,畢竟這麼多年這個方法始終屢試不爽,隻是這一次,她太累了,累到再也不想重來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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