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我的大舅

...

又到冬至。

今年冬至也是我大舅的祭日。

大舅走了有十五年了。

想起來,我大舅真是個完美男人:長得一表人才,談吐文雅又風趣幽默。出門有朋友,在家疼愛妻兒。大舅年輕時候妥妥的文藝小青年,吹拉彈唱樣樣會,當年唱樣闆戲總是主角,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

我從小就沒怎麼和大舅說過話,對他又愛又怕,他也沒有兇過我,而且他一向說話不緊不慢,很親切,但就是不敢太靠近他。我總覺得大舅有一種一眼就能看穿我的能力,我怕他看出我是個笨孩子然後一開口就教導我這個那個。

我又是喜歡聽大舅說話的,喜歡聽他不輕不重有點磁性的低嗓音,尤其喜歡聽到他的笑聲——那笑聲有一種至善至真的感染力。還喜歡聽他和别人說話的時候那斯文又有趣的談吐,喜歡聽他說大鼓書一樣地講故事……

時光流逝已久,大舅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腦海裡每每浮現,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灑在了我的心上。

大舅走的那年夏天,我帶着滿四十天的莎莎回家,大舅讓我給他拍照,說要拍得好看點,還要我洗出照片來一定要給他看看。

好像冥冥之中已經有命定。大舅雖然從未表達過自己命數将盡,但是他想要一張好看的照片留作遺照卻已道出天機,隻是當時我們沒有參透。

于是,沒能讓大舅看到自己的照片成了我心裡的遺憾。

想當初,我外婆走那年也是類似,她那時候也很想拍個好照片,而且那時候我特别想和她拍個合照。結果,沒有合照也成了我的一個遺憾。

我本不信鬼神,但在外婆和大舅身上,我的确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神秘,而這種命數感必得過後方能有所體悟。

從外婆和大舅的準備遺照的隐晦的預示中,我也更添一層對他們的敬重。因為他們對待生命的态度是自然而然地面對,他們沒有害怕死神要來,都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終将離開的未來,勇于能為自己的後事做點什麼準備。

外婆在世時,就是公認的老好人,一生與人為善。這一點遺傳給了我大舅。

大舅甚至将他的與人為善發揮到極緻。不論是與誰相交,他都是真誠相待,人緣非常好!即使與他有利益沖突的人,背後也要承認他人品過硬的。

我大哥老說,他和我小哥兄弟倆怎麼就學不到他們老子道行的——他身闆不大,也沒有煞氣,怎麼就讓人都對他那麼信任和敬重!

我想說,也許是他們内心的處事标準和信念不一樣。我從小看見我大舅和人打交道,不管是牛販子還是十裡八村的同鄉,他都笑臉相迎握手言歡,利益得失要計較也要嬉笑怒罵有分寸,一個誠字了得。

我外公年輕時被國民黨抓過壯丁,但他伺機逃了回來。文革期間,他就成了批鬥對象,一會說他是叛徒走狗,投靠國民黨,一會批他兩面派,眼看國民黨氣數已盡就又回頭投靠人民群衆。所以,家庭成分就不好了。

大舅年少時也讀了點書,自帶儒雅的慧心讓他不僅識文斷字,還将仁義禮智信看得很重,表現出來就是要臉面要名聲,要證明他們家不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家庭,證明他們家不是一個沒有國家大義的家庭——用他自己的為人來證明。

以前我們有時候還會覺得大舅過于軟和了,似乎有些懦弱。現在想想,不是我們認為的那樣。

大舅每一次貌似無底線的退讓,實是他在以自己最大的誠意去處理事情解決問題。

一個人還有什麼比他的誠心誠意更能打動人心的呢?

嗚呼!我敬愛的大舅啊,在天有靈,請庇佑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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