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塵記
鄭重聲明:本文系振委會推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晨光熹微時,母親的紅圍巾,已經飄進樓道。她挎着鼓囊囊的布包,裡面藏着幾方素淨的棉布,還有用報紙裹着的檀香。這是大年初八,我搬進溫江永甯新居的第一個開工日,母親說:"新屋要掃舊歲,得按老規矩來。"
玄關處,母親彎腰解開布鞋系帶,忽然頓住。她将鞋尖朝外擺成八字,又從包裡摸出兩枚銅錢壓在鞋底。"這叫'踏金出,踩銀歸'。"她的手指掠過白牆,在門框上端量片刻,掏出一串紅絲線系的小葫蘆,正正懸在門楣中央。清晨的微光穿過葫蘆镂空的“福”字,在瓷磚上洇開點點朱砂。
客廳裡飄起艾草香。母親擦拭玻璃的手勢,像在撫摸嬰兒,從左上角開始,順時針畫着圓弧。"掃塵要順天時,逆了方向會把福氣掃出去。"她指着窗棂角落的蛛網輕笑:"這得留着,蜘蛛結網,是聚财的吉兆。"我望着她鬓角沁出的汗珠,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老宅。那時母親踩着高凳掃房梁,我在下面扶着晃動的木梯,梁上燕子窩裡的雛鳥正張着嫩黃的喙。
廚房傳來碗盞輕碰的脆響。母親把新買的青花碗浸在淘米水裡,水面浮着幾粒飽滿的紅豆。"初八洗器皿,水裡要撒五谷,來年碗底不空。"她擦拭竈台的動作突然放輕,用軟布蘸着米酒,在瓷磚上畫出一個銅錢紋。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來,酒痕漸漸洇成琥珀色的光斑。
書房最費周章。母親将書架上的典籍按"經史子集"重新排列,在案頭擺上文竹與清水供養的臘梅。"書卷氣要養,不能叫掃帚驚了文曲星。"她撫平我卷角的筆記本時,忽然從包裡取出個褪色的錦囊,倒出三枚磨得發亮的康熙通寶,輕輕壓在鎮紙下。這些銅錢跟着她輾轉了四座城市,此刻在新居的檀木香裡泛着溫潤的光。
日影西斜時,母親立在陽台上收晾曬的被褥。她執意不用洗衣機,說初八的水要"活水過三遍"。棉布掠過鑄鐵欄杆,揚起細小的金塵,像極了老屋天井裡飄飛的柳絮。暮色漸濃,她忽然指給我看遠處永安橋頭的紅燈籠:"留個窗縫,讓橋頭的喜氣遊進來。"
最後一抹餘晖消失前,母親點燃三柱線香。青煙袅袅爬上雪白的牆壁,在嶄新的空間裡勾勒出記憶的紋路。那些看似陳舊的規矩,此刻正化作溫暖的經緯,将漂泊的歲月編織成家。當月光漫進窗棂,我看見母親悄悄把掃帚倒立在牆角——這是川西的老講究,叫"掃把生根,家宅安甯"。
夜幕降臨,母親堅持要帶走所有垃圾:"破五之後才能扔,這是存财。"她抱着鼓脹的垃圾袋走向電梯,背影與二十年前抱着年貨上樓的身影重疊。樓道感應燈次第亮起,像一串墜落的星子,照亮她圍巾上暗紅的流蘇。我知道,明天晨光再臨時,這個嶄新的空間裡,已經生長出綿長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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