粜糧
父母親天沒亮就起來了,母親在竈台上準備着早飯,父親打着呵欠出了家門,安頓家中的馬和羊去了,家裡顯得有點冷清,隻有竈台中稭草燃燒的聲音清晰入耳。
昨天大田作物已經碾打結束,今年還算風調雨順,作物普遍增産,父母種植的二十多畝地比去年多收一千多斤糧食,按照去年算計,除去農業稅和村鄉提留後,增收三百多塊錢,父母上了年紀,不能外出打工,兩人在村裡也沒有什麼花費,這些錢也算一筆不小的收入。
今天要去糧站粜糧,天還沒亮,父親就睡不住了,不停地督促母親早起做飯。
糧站在三十裡外的黃羊城,三十裡路,馬車快一點也得二個多小時,這幾天都是粜糧高峰,去的太晚了就排不上隊,那就得再等一天了。父親不想晚了,早早的起來了。
太陽還沒有從腦包山探出頭,父親就駕着老黑馬套着的馬車,拉着糧食出了村。
十月的深秋,塞北的寒冷總是早早地來到了後大灘,地面上凍出了一條條曲折的裂紋,路邊的楊樹灰白的脈絡上頂着幾片枯萎的黃葉,在凜冽的寒風中嘩啦啦地抖動着,如樹頭上飛着的幾隻蝴蝶,老黑馬和父親呼出了一團團白霧,在風中飄蕩着飛出很遠才慢慢消散,黑馬的鬃毛和父親的皮帽挂上了白霜。
來到糧站時日頭已偏高,排隊賣糧的馬車從糧站的院内一直排到了糧站南邊的那條通往外邊的官道上,後邊的馬車沿着官道向西延伸,盡管天氣寒冷,沒有一個人離開車隊到村子裡取暖,以防不守規矩的人插隊,耽誤了今天的粜糧。
馬車上的人都跳下車,站在車的一側跺着凍麻的雙腳,男人們的胡須上挂滿了冰霜,他們不停地跺着腳,站在一起抽起了旱煙,眼睛盯着糧站的門口。
快到中午時,天氣稍有暖和,等待粜糧的車隊終于慢慢地移動起來,門口出現了賣掉糧的車馬,人們看着出來的馬車,向着趕車的漢子招呼起來。坐在車上的男人看着靠近車邊的人群,停下了馬車,從車上跳了下來,轉頭看子看糧站的那敞開的黑鐵皮大門,“噗”地朝着大門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狗日的,今年的等級壓得低,像去年二等的小麥今年壓到了四等,那些圪泡們說今年水分大。”
漢子有些激動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單據,右手拿着單據在左手掌上摔打着:
“隻給這張紙條,不給現錢。那些圪泡們還說不願賣就拉回去,想賣隻有條子。“
說完就跳上了馬車,沖着馬就是一鞭,受疼的馬拉起車一溜風地跑了起來,卷起了一路的黃塵。
終于輪到了了父親了,他把馬車趕到離地秤不遠處寬敞的水泥平台上。一個穿着黃色軍大衣的工作人員右手拿着一根二尺多長的空心鐵錐子,毫不客氣地對着裝糧食的麻袋和紡織袋捅了進去,再毫不遲疑地從袋子上拔了出來,鐵錐帶出的糧食唰唰地灑在水泥地面上,他動作娴熟地從灑出的糧食中接了一把,用手指在拔拉了一下手掌中的麥子後,拿起幾粒麥子放入嘴裡咬了幾下,把咬在嘴裡的麥子吐在地上:
“四級。”
“四級?”父親有點不相信地反問了一句。
黃大衣沒有搭理父親,隻是裹了裹大衣。
“同志,今年的麥子傾好的,怎麼隻有四級?”父親不甘心地又追問了一次。
黃大衣瞥了父親一眼:
“水分大,不願賣拉回去曬曬。”
三十多裡路拉回去再曬曬,曬曬後難道能賣一個好等級,父親正有些猶豫時,黃大衣催促起來:
“要賣就快點,後邊人還等着呢。”
“同志,不能再高點?”父親低聲地乞求着。
“不賣就走開,别影響别人。”黃大衣沒有再客氣。
父親隻得把馬車趕到了磅上。
糧站的北側有幾個大型的倉庫,堆積如山的小麥上鋪設着幾個梯子,就像火車的軌道,父親扛着小麥吃力地走在梯子上,把一袋袋糧倒進了糧倉。倉庫裡彌漫着麥子和塵土的混合氣息。倉庫南邊頂部的幾個小窗戶中,陽光照進倉庫,如幾條黃色的光柱,細微的灰塵在光柱内翻騰着。
“往上扛,往上扛。”父親氣喘籲籲地抱着一袋小麥準備倒小麥時,聽到下别工作人員的指揮,又重新扛了起來,不小心一腳蹬空,沒有踏在梯子上,而是踩在了麥堆上,半條腿陷進了麥子内,身子一斜倒在了麥堆上,肩上的麥袋子和父親刷刷地從麥堆上滾了下去。
父親灰頭土臉地拿着糧站開出的紙條子離開了糧站,傍晚七點多鐘,趕着車回到了家中。那年的紙條子沒有領到錢,聽說不夠抵扣這年從供銷社賒欠的農資錢,急得父親一夜間長起了滿嘴的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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