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獨白

窗簾縫裡的光刺進來時，我已經清醒地躺了四小時十七分鐘。天花闆角落有隻蜘蛛在結網，它第八次爬到相同位置時，我的左腿開始發麻。這個月第三次想要剪頭發，但每次一出門這個想法就會縮回腦海深處。

廚房裡泡面碗摞到第五個，沒猜錯的話最下面那個現在應該長滿了青毛。冰箱門把手上還沾着上周打翻的芝麻醬，現在看起來像某種動物的排洩物。燒水壺報警聲響了三次，等我想起來要關火時，水早就蒸幹了，壺底開裂得不成樣子。這是這個月燒壞的第幾個壺了？記不清了，壺底的裂痕倒是有點像老家門前的河。

昨晚又夢見自己從圖書館頂樓往下跳。風扯着襯衫下擺，手裡還抓着沒寫完的小說。奇怪的是落地時沒有痛感，隻有紙頁像雪片蓋在身上。上次是夢見地震，無數的手臂從廢墟中伸出，像是溺水時試圖纏住我的水草。更早那次被卡車撞飛時，我甚至有空數清路燈的數量。

藥片在嘴裡化得太慢，苦味在喉嚨裡漫開。說明書上寫的副作用是嗜睡，可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皮膚透着層青灰，像超市冷櫃裡的凍肉。腕骨突起的弧度讓我想起解剖圖裡的标本。

出門扔垃圾時盯着車流看了很久。紅色轎車的尾燈真亮，如果現在沖出去，刹車痕會有多長。總在公交進站時數車輪轉數。第八圈半的時候，有個聲音說該把腳伸進去試試。便利店自動門叮咚響的瞬間，冷氣激得後頸發緊。飯團包裝上的保質期是明天，這個發現讓我在貨架前站了十分鐘。

電腦文檔第十一次清空。光标在空白頁面上跳動，像壞掉的節拍器。指甲縫裡的灰塵結成一坨，清理了半小時也沒弄幹淨。陽台上的綠蘿枯成标本，我給它澆過水嗎？可能和之前哪一天的午飯一起忘了吧。

淩晨三點突然坐起來數心跳。手機屏幕光照亮牆上的裂紋，那圖案多像CT片裡的腦血管。洗衣機還在轉，轟隆聲裡夾着硬币滾動的脆響。上次洗衣服是什麼時候？牛仔褲兜裡翻出融化的巧克力，黏膩的觸感讓人想起童年捏死的蚯蚓。

今天路過工地時走得很慢。安全網在風裡搖晃，我數着那些網格，直到後頸曬得發燙。三十七層樓高的鋼梁上有什麼反光，可能是工人的水杯。要是現在掉下來，應該正好砸中我的腦袋。

洗澡水忽冷忽熱。霧氣蒙住鏡子時，發現自己在笑，可是笑的理由又是什麼呢？沐浴露瓶子上的字有點陌生，擠出來才發現是洗潔精，是我之前洗碗後拿進來的嗎？水似乎是涼了點，發覺這一點時皮膚已經凍得發紅，或許該試試浴缸漏電的傳聞？

第五次修改遺書時停電了。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樓下傳來小孩背古詩的聲音。腦海中的文字在瘋狂跳動，像是在互相打架。突然想起抽屜深處有盒摔炮，七歲那年沒敢點燃的，現在受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