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丨花開滿了世界
處女作
我是一個人,我的媽媽是一個機器人。這或許聽起來足夠荒謬,但在如此金錢可以構築世界的世界,哪裡會有不可能呢?況且,媽媽是機器人,是不會說謊的。
我時常從家裡的窗戶向外望去,點狀的橙黃光豎列排着隊,向上望不到盡頭,這便是從前機器人搭建的“雨林格局”。大抵是将房屋層疊至千米高,來增大生存空間,若是說這柱子輕易倒伏,可當千萬柱形如雨林指了天,下方如樹根,盤曲着紮了地;上方又以難以丈量的平面支在一起,以至于地面——下方壘了屋子的地面——甚至取不到一點陽光時,便沒有人再忌憚了,好像是為地球裹了鋼鐵外衣。
我所居住的地方,離了地面沒有三十米,是每戶分得幾十平的公寓層。從樓頂牽來屋内提供陽光的光纖,想必黯淡了許多,已經失去了光照的意義,于是便被媽媽拿去給家裡那盆花照了明。黑色、白色、紅色、黃色,雜亂地被藤蔓鎖在一起。
媽媽給我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四花”。
距離家最近的學校乘公共電梯直上就要兩分鐘,倘若是每一層都停頓下來,怕是半小時也無法到達。學校獨占了三層,牆上粉刷了天藍的漆,地上是膠木嵌成的地闆。亞克力牆壁把大平層隔了幾個走廊出來,顯得寬敞許多。
我每到了教室,橘黃的節能燈總是亮着的,即使沒有人在。到了點時, 機器人老師推了門進了,向我們用同樣的語法問好,大家也都答得統一,好像出了點差錯課程就進行不下去。我于是打破了常規,說了不在定義内的話,老師隻是怔住了,大概是自适應程序趨使他記錄下了我的回答。
在這裡,一天有三節課。“機器人政治”常是我所中意的。它的内容無關于記憶,大抵是為我們消遣的。自從“起始為空的自主意識”為倫理所認可後, “機器人”一詞的意思便由循環的機械改為以數字呈現的自我意識的載體了,“機器人政治”這一學科便出現了。它告訴我們,機器人不會說慌,且相信人類的話。
至于其它課程,要理解記憶的,老師的進度發了瘋。至于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甚至沒有機器人标緻的同學們,似乎對學習很敏感,對知識的掌握度很強,以至于在我眼中沒有出過差錯——也可能那才是常态,是我愚笨了。地理上講了天上繁星,他們隻是點頭記下了,我卻糾結于滿是五角星的天空是如何;生物學中的進化,我不理解在海洋中,魚與那些軟體動物的區别;是與不是的概念,大家都分得輕松,無所謂其中有反正話。
我很苦惱,我像是被肆意捉弄的寵物般,縱使學習把我壓迫得不成人形。媽媽,我對不起她,若不是供我讀書,家或許能高上百米,我甚至不曉得她以如何方式賺得學費。至少于他人,他們都聽懂了,我斷然我是有先天的缺陷了。
我主動地找了老師談話,找機器人談話,很蠢吧?我清楚得來的這些東西會是預設好的,但我與同學們大抵是無話談的,他們或許算我為異類。詫異的,老師卻拿我作了天才,如獲至寶一樣看着我。他們說我“真成了人”,不同任何意識了。我聽得恍了神。這内容,是自主意識嗎?我?
我是值得歌頌的嗎?或許又要同自己來一場價值觀的辨論了。
光纖來的陽光淡了,大概是黑天了。我腦中又猛地生了慌張。我于是爬下床,到了鏡前,發現自己依然是紅褐色的一張人臉,而沒有像媽媽一樣,機器人特有的、附了毛的黃皮膚,于是安心地睡了。
之後是貓把我叫醒的,該死的貓。
我又從床闆上爬起,四平米的房間沒有窗,水泥封實了牆,這使我不得不到走廊上透口氣。撐着傘,我走到天台——被上方人稱作“地面”的地方——常有樓上落下的物件,我打着手電拾着,稀奇物拿去能換幾個錢。
地下的人,如同白蟻貪婪地啃食着樹根。
衛生站的老先生,我從他那裡學了些電器手藝,于是每天樹幹上下跑個來回,依着我拙劣的技術,打量着哪裡可以插上一足,分得的錢都換了蛋白質糕和人工合成的雞肉幹。
那天,政府發了公文,宣布國際上的倫理認可了“起始為空的自主意識”用數字呈現。并呼籲人們自主研發新定義上的“機器人”,這聽起來似乎與住在地下的我們無關,可那造機器人的獎金,該死的誘人啊。
哪有白蟻不想向上攀。
我的技本力顯得局促了,是隻能望而卻步了。
我生了一個想法。
我把老頭的機器人偷來了。在地下,這又會怎麼樣呢?這當然是平常。我擦了擦上面的灰,緩慢着打開了它的頭顱——沒有雜亂的排線和複雜的電路闆,居然,是一個空腔。它的形狀,類似于大腦,浸滿了膠體。老頭或許早想死了,或說換一副鋼鐵的軀體,就連他獎金申請單的受益人都是指向機器人的。但我還不想死。
我家有一隻貓,它的名字叫“四花”,是一隻三花貓。它的身上,終于出現了第四種顔色。我把它的毛編了花,又給機器人染了鮮紅,取了“四花”的名。
我如願拿到了獎金,買下了一間有窗戶的屋子。
三年後,政府頒布了《機器人義務教育法》,并以私立的名義辦了學校。屋子被賣了,我在低處租了房,為的是供她上學。
根據《機器人憲法》,我把她作為人撫養。我也曾教她說話,從“媽媽”學起。但或許是我的頭發顯得長而雜亂了——我于是作為了“媽媽”出現在她的意識裡,即便這與我的生理性别不符了。她學說話學得快,但隻是“媽媽”二字。大概是因為與貓的音色太相近了。
後來,我花了太久的時間改了她貓的習性,又花了另外長的時間解釋我們并不相同。她長時間地默念,知道明确了她是人、我是機器人的概念,我再懶得贅述——那隻是個稱謂,又有誰在乎呢?
我被邀請至學校,有償教書,抵了學費。與一群機器人對話,我要用格式的語言呼喚它們,真是無趣。我聽聞了四花的學習狀态——我還蠻想與她上一節課,但我被要求避開一切有她的課,人們想通過這種方法,驗證四花是否能夠擁有愧疚心。
一年後,四花以無限趨近于人的思維被機器人教育部選中,她的思想被全世界複制了!我早該想到的,這下——
人類自稱為人類成為了一種暴論。
基數早已超過人類的機器人在全世界批駁,用貓叫般的語調。
我于是得了瘋人的病,全世界都在學被我親手殺死的貓說話,若是你,你不會瘋的,這是一種人病,你沒有思想,你隻是生命劣質的赝品,是沒有命的花。
我的确,從來就是個騙子,連政府也像是寵物般被我肆意捉弄。我從那裡騙得夠我下十輩子用的錢。我本是騙了她一個,我又騙了你。
我見了一隻貓型機器人,它的叫聲多麼像人話啊?!我用手将它剝開了。是雜亂的排線和複雜的電路闆。它後來被我扔在路旁。
我因此觸犯了《機器人憲法》中的殺人罪。
我是該做點什麼了。
直播關閉了,千千萬萬的“四花”與“機器人”向窗外看去,倔強的“人”向頭頂望去。
那個名為白以的人,從雨林的穹頂,以橙黃的燈為背景,落回了樹根。
那是第一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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